休养的时光,对于习惯了高速运转和高压环境的林晚星而言,初时有些难熬。但很快,她便调整了心态,将这段被迫的“静默期”视为难得的充电和深度思考的机会。
她不再急于从海量的档案中寻找首接答案,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历史学者,沉下心来,梳理己知的线索,试图构建起“影狐”网络可能的行为逻辑和文化背景。
那块绣着狐狸的丝绸碎片,被她用油纸小心包好,贴身存放。闲暇时,她会拿出来,在阳光下、在灯下反复端详。狐狸的绣工确实精湛,线条流畅,形态传神,尤其是那双眼睛,用的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深紫丝线,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细微的差异,更添几分诡异灵动。
这种对细节的极致追求,让林晚星隐隐觉得,这个“影狐”或者其代表的组织,或许带有某种偏执的完美主义,或者,有着深厚的、不同于普通军事特务的文化底蕴。
她又将注意力转向了那几个残缺的词语。“蛰伏”和“深井”的指向性相对明确,最让她困惑的还是“鸡报”。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老槐树下,膝上摊开着一本从资料室借来的、关于民间习俗和代码代号的参考资料。她逐页翻阅着,目光扫过“鸡毛信”、“金鸡报晓”、“牝鸡司晨”等条目,试图找到灵感。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花名签”这一栏。上面记载,旧时某些秘密会社或特殊行当,会用花卉、物件等作为成员的代号或联络暗号。其中提到了“牡丹”、“海棠”,也提到了……“鸡冠花”。
鸡冠花?林晚星心中一动。“鸡报”……会不会不是“鸡鸣报晓”,而是“鸡冠花”作为某种信号或代号的简称?“鸡冠”谐音“鸡官”,在某些隐秘语境下,是否可能指代某种负责传递消息的角色或特定情报类型?
这个想法让她精神微振。虽然依旧只是推测,但无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她立刻将这个想法记录下来。
傍晚时分,刘科长亲自来看望她,顺便带来了技术科对那些残片的最新分析进展。
“那些密码残片,经过多位专家的努力,基本确定使用的是基于《红楼梦》某个版本作为密码母本的改进型‘书本密’。”刘科长坐下,接过林晚星递来的热水,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兴奋,“破译难度很大,因为不知道对方具体使用的是哪个版本,以及他们自定义的编码规则。但是,我们结合上下文和己知代号,勉强破译出了几个关联词。”
他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影…”
“…簪…”
“…宁…”
“影”字,很可能就是指“影狐”。“宁”字,含义很多,可能是地名(如宁波、宁沪),也可能是状态(安宁),还可能是姓氏或代号。
而最让林晚星目光凝住的,是那个“簪”字。
簪子?古代女子用来束发的饰物。这个字出现在敌特的密电残片中,显得格外突兀和……精致。
她立刻联想到了那块刺绣精美的狐狸丝绸碎片。无论是“狐狸”的意象,还是“簪”字的出现,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种与这个时代粗粝背景格格不入的、带着某种古典阴柔气息的审美和符号体系。
“簪……”林晚星轻声念着这个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能立刻抓住。
刘科长看着她陷入沉思,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喝着水。他知道,林晚星往往能在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细节中,找到意想不到的关联。
过了一会儿,林晚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科长,我有个想法。‘影狐’这个代号,以及这块丝绸刺绣的精美程度,还有这个‘簪’字,都透着一股……旧式文人的雅致气息,甚至有点女性化的阴柔。这和我们通常接触的日军特务或普通汉奸的风格不太一样。您说,这个‘影狐’网络,会不会其核心成员,是源于某个具有深厚传统文化背景,或者与清末遗老、某些特殊文化团体有关的组织?他们可能更擅长利用文化符号和雅致之物作为掩护和联络工具。”
刘科长闻言,神色一凛,放下茶碗:“你这个推测很有见地!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过多集中在军事和政治背景上,确实忽略了文化层面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活动方式、潜伏领域,可能都和我们之前熟悉的敌特大相径庭。”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两步:“我立刻安排人手,从文化界、教育界、甚至古玩、戏曲这些行当入手,进行更隐蔽的筛查。尤其是对那些有留日背景,或者与旧式文人圈子、遗老遗少有关联的人员,进行重点摸排!”
这个新的调查方向,如同在密林中开辟了一条新的小径,虽然前途未卜,却让人看到了新的希望。
送走刘科长,林晚星回到房中,再次拿出那块狐狸丝绸和写着“簪”字的纸条。
“狐狸……簪花……”她低声自语。在古代志怪传说中,不乏狐仙鬼怪与金簪玉钗的故事。这个“影狐”,是否也在模仿这种意象,将自己隐藏在风雅的表象之下?
她感觉,自己似乎正一点点接近这个神秘对手的内心世界。那不仅仅是一个冷酷的间谍,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带着诡异美梦中的……艺术家,或者,疯子。
休养的日子不再枯燥,反而因为这层层递进的思考和发现,变得充满了智力上的挑战和探索的乐趣。她知道,当她重返工作岗位时,必将带着更清晰的思路和更坚定的决心,去揭开“影狐”最后的面纱。
窗外,月色如水,清冷地洒在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仿佛也化作了某种神秘的符号,等待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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