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的住处就在园东的“墨香斋”，门口种着几株菊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他坐在书桌前，戴着一副用米色胶布缠着腿的旧眼镜——那胶布是他自己缠的，和身上的浅灰长衫颜色相近，显得格外朴素。听到许亦辰和苏子榆的来意，他放下手中的毛笔，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许亦辰：“你说你是军统的人？有何凭证？”
许亦辰没有犹豫，报出一个由“寒梅”开头的复杂代号，又说出一组无序的数字——“7-2-9-1-5”，那是军统华东区近期的临时识别码，只有核心成员知晓。陈教授的眉头微微舒展，却仍未松口：“这是制式识别码，能仿。我要的是……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东西。”
许亦辰沉默了片刻，忽然改用极其流利的东京口音日语，清晰地说：“桜は美しいが、やがて枯れる。（樱花虽美，终将凋零。）”
陈教授的手指猛地顿在砚台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他抬眼看向许亦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用同样低沉的日语回应：“梅は寒さに耐え、春に咲く。（梅花耐寒，迎春开放。）”两人用日语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皆是军统内部的秘闻，从华东区的联络方式到近期的任务代号，陈教授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
“果然是自己人。”他转向一旁疑惑的苏子榆，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这暗语是去年刚改的，只有军统华东区的高级成员知道，‘樱花’指日本人，‘梅花’是我们，寓意‘侵略者终将败亡，我们终将胜利’。”
就在这时，陈教授的目光落在苏子榆脸上，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声音变得异常温和：“姑娘，你……是不是苏慕云教授的女儿？”
苏子榆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您认识家父？”
“何止认识！”陈教授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他攥住苏子榆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滴在苏子榆的手背上，冰凉的，“我和你父亲是东京帝大的同窗，一起在早稻田的小酒馆里喝廉价清酒，一起讨论‘如何救国’；回国后又一起在北平教书，他住东院，我住西院，冬天常一起围着火炉煮茶，骂那些投靠日本人的汉奸！”他的声音哽咽着，“苏家惨案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租界里躲着，当场就晕了过去，以为……以为苏家就这么没了……”
苏子榆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她反手攥紧陈教授的手，像是抓住了与父亲有关的最后一点联系。“陈伯伯，”她哽咽着，第一次在逃亡路上叫出这样亲切的称呼，“我们现在需要联系重庆，许亦辰原来的渠道被内奸破坏了，只有重庆那边能帮我们查清内奸，还能……还能帮我报仇。”
陈教授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孩子，你放心！这个忙，伯伯拼了老命也得帮！”他走到书架前，移开几本书，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支钢笔和几张用米浆处理过的“无字纸”——那是密写用的纸，要用醋泡过才能显字。“我这就给重庆的学生写信，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忠心得很，会把消息送到侍从室。”他坐下提笔，笔尖悬在纸上，却又顿住，“只是送信需要时间，得找最可靠的人——镇上的药铺掌柜，是许牧师当年救过的，让他走水路送，避开关卡。”
窗外的菊花在风里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信纸上，陈教授的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写下的不仅是联络的密语，更是乱世里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苏子榆看着陈教授苍老却挺首的背影，又看向身边沉默的许亦辰，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或许真的快迎来曙光了。
夜色像墨汁般泼满听雨轩，连竹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园子里的人大多己睡下，只有廊下挂着的风灯，还亮着一点昏黄的光，风吹过，灯影晃得人眼晕。苏子榆睡得很浅，或许是常年逃亡养成的习惯，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她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声——不是竹叶摩擦的“沙沙”，也不是风吹过的“呼呼”，更像是……干枯的竹叶被人踩断的声音。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赤足从榻上下来，冰凉的地板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更清醒。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拨开一条缝隙，目光死死盯着窗外的竹林——月光下，几道黑影正贴着竹子移动，动作轻得像猫，弯腰、贴树、停顿，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风灯的光线。最前面的黑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反光一闪，像是匕首或枪的金属外壳。
“有人潜入了！”她猛地转身，压低声音急促地摇醒许亦辰。许亦辰本就浅眠，被摇醒的瞬间便绷紧了身体，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藏着枪，虽在江上遗失，却仍保留着警觉的本能。“多少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房间，迅速锁定了墙角的暗格——那是林婉清说的应急躲藏处，能容下两人。
“至少三个，在竹林里，往这边来了！”苏子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仍努力保持冷静。她看着许亦辰左肩的绷带，想起他还未痊愈的伤口，心中涌起一股担忧：“你伤还没好，先躲进暗格，我去叫林小姐！”
许亦辰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指尖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起走，暗格里能藏。他们还没确定我们在这，别出去冒险。”他拉着苏子榆往墙角走，手指在竹制的墙板上摸索——林婉清说过，暗格的开关在一块刻着梅花的竹片后。“咔”的一声轻响，墙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两人弯腰进入的黑洞口，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霉味，却透着安全的气息。
就在他们准备钻进暗格的瞬间，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哨音！接着是竹叶被快速拨开的“哗啦”声——黑影加快了速度，正朝着竹韵斋的方向冲来！许亦辰一把将苏子榆推进暗格，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反手将墙板推回原位。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苏子榆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暗格很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苏子榆身体的颤抖，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安慰，也像在给自己打气。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竹韵斋的门口。“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的心上。“搜！仔细搜！李主任说，那男的左肩有伤，肯定藏在这种偏的地方！”一个压低的男声响起，带着上海口音，是76号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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