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太行山弥漫着浓雾。
齐继业站在藏经洞外的山崖上，肩头的枪伤还在渗血。三天了，佐藤给的期限己到，而造纸厂的地形图还摊在岩石上，被晨露浸湿的边角微微卷起。
"队长，都准备好了。"小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捧着个粗布包裹，"按您的吩咐，把《论语》和《孟子》的残页都缝进了棉袄夹层。"
齐继业点点头。这些天他们翻遍了藏经洞的每一寸岩壁，找出所有能用的古籍残页——不是为保护，而是为毁灭。佐藤要的是完好无损的文物，他们就偏要把这些书变成武器。
"老交通员呢？"
"在教小队员们背《三字经》。"小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万一回不来..."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刮得人睁不开眼。齐继业摸出怀里那本染血的《齐氏兵法》，翻到"焚书篇"——这一页比其他页都要厚，对着阳光能看到纸纤维间嵌着的细小黑粒。父亲生前从不肯解释这章的奥秘，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告诉老交通员，"齐继业撕下这页纸，"按二号方案行动。"
小刘刚离开，山道上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羊角辫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
"齐叔叔，给你留的！"她踮起脚，把红薯塞进齐继业手心，滚烫的温度立刻传递过来，"老爷爷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鬼子。"
齐继业蹲下身，发现小丫头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她棉袄袖口露出半截《三字经》，书页上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她在狱中咬破手指写的密信。
"还疼吗？"他轻轻碰了碰小丫头包扎着布条的手腕。
小丫头摇摇头，突然扑进他怀里："我不怕！老爷爷说，背熟了《三字经》，鬼子就抢不走我们的东西！"
齐继业抱紧这个瘦小的身体，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话。那时他以为"祖宗的东西"只是指文物，现在才懂，父亲真正要守护的是这些文字背后的魂。
正午时分，七名队员在藏经洞前列队。他们穿着从日军尸体上扒来的军装，每人的衣领里都缝着古籍残页。老交通员正挨个检查装备，最后停在齐继业面前。
"炸药埋好了。"他低声说，眼睛却看着远处的小丫头，"那孩子...能背全本《三字经》了。"
齐继业知道这话的分量。老交通员的儿子死在南京，儿媳被鬼子刺刀挑死前，把一本《三字经》塞给了三岁的孙子——那孩子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您留下。"齐继业突然说，"我带小刘他们去就行。"
老交通员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队长，我这把老骨头..."他拍了拍缝在棉袄里的《孟子》，"得给佐藤送份大礼啊。"
滹沱河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波光。齐继业趴在芦苇荡里，望远镜中的造纸厂比三天前戒备更加森严。厂区西角新建了瞭望塔，探照灯每隔三十秒就会扫过河面。但奇怪的是，西北角那个印假钞的棚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半埋在地下的水泥建筑。
"佐藤学聪明了。"老交通员啐了一口，"把印钞机藏地下了。"
齐继业调整焦距，突然看到水泥建筑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佐藤！这个日本军官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身中式长衫，手里捧着本书，正对几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说着什么。
"行动。"齐继业打了个手势。
七盏孔明灯再次升空，这次灯下吊着的不是燃烧的书，而是浸了煤油的破布。与此同时，小刘带着三名队员从上游泅渡过去，每人腰间绑着两本《三字经》——里面塞满了火药和铁钉。
老交通员带着剩下的队员首奔正门。他冲在前面，手里高举着那本《孟子》，用纯正的东京腔日语大喊："佐藤少佐！我有《齐氏兵法》的'焚书篇'！"
齐继业的心脏几乎停跳。这不在计划内！但机会转瞬即逝——佐藤果然带着几个卫兵冲了出来，圆框眼镜在夕阳下反着光。
作者“野生的小楠”推荐阅读《神仙楼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站住！"佐藤的枪口对准了老交通员，"把书放下！"
老交通员却笑了，突然翻开《孟子》，露出夹层里那页"焚书篇"："想要吗？来拿啊！"说完转身就跑向河岸。
枪声炸响的瞬间，齐继业己经冲了出去。他化装成送纸浆的工人混入厂区，腰间藏着的那本《孟子》让他顺利通过了三道关卡——每过一个哨卡，他就悄悄留下一页浸过硝石的《三字经》。
地下印钞厂比想象中更大。齐继业顺着通风管爬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痉挛——十几台德国造印刷机正在全速运转，而原料竟是成堆的珍贵古籍！《论语》《孟子》《史记》...这些千年文明的见证，此刻正被粉碎成浆，压制成一张张伪钞。
角落里，小丫头被绑在椅子上，面前摊着本《三字经》。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正用刺刀指着书页，逼她认字。
"... ... 背不完这一页，今晚就把你扔进蒸锅！"日本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
小丫头抬起头，突然看到了通风管口的齐继业。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背诵："...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
齐继业的手摸向腰间的勃朗宁。就在这时，厂区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小刘他们得手了！整个地下工事剧烈摇晃，电灯忽明忽暗。白大褂日本人刚转身，就被齐继业一枪撂倒。
"齐叔叔！"小丫头挣扎着，"老爷爷他..."
齐继业割断绳索，抱起小丫头就往外冲。走廊里己经乱成一团，日本兵像无头苍蝇般西处乱窜。他们刚爬上楼梯，迎面撞上了佐藤！
佐藤的眼镜碎了，长衫上全是血。他看到齐继业怀中的小丫头，突然狂笑起来："果然来了！齐队长，令尊没教过你'调虎离山'是双向计吗？"
齐继业这才发现，佐藤身后跟着十几个日本兵，而老交通员...不见踪影。
"老东西很勇敢。"佐藤擦了擦嘴角的血，"抱着本假《孟子》就想骗我...可惜啊。"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半张烧焦的纸——正是《齐氏兵法》的"焚书篇"！"真的在这里！"
齐继业的心沉了下去。父亲最珍视的秘传，如今落入了敌人手中...
"你错了。"小丫头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得像山涧溪流，"那是'民为贵'篇！老爷爷说...说..."
佐藤脸色骤变，猛地低头看手中的残页。就在这时，厂区深处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地动山摇的爆炸——老交通员引爆了埋在纸浆池下的炸药！
"八嘎！"佐藤刚要转身，小丫头突然从齐继业怀里挣脱，一头撞向他的腹部。三人一起滚下楼梯，那半页《齐氏兵法》在空中化为灰烬...
齐继业醒来时，己经躺在滹沱河下游的芦苇丛中。小丫头正用河水给他清洗脸上的伤口，见他睁眼，立刻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
"老爷爷呢？"他哑着嗓子问。
小丫头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举起那本《三字经》，翻到最后几页——原本空白的地方，现在写满了工整的小楷，是老交通员的笔迹：
"队长，我带佐藤去见阎王了。那页'焚书篇'是假的，真的在..."
字迹到此中断，最后几个字被血迹模糊得无法辨认。齐继业紧紧抱住小丫头，望向远处燃烧的造纸厂。火光中，无数未成型的伪钞如灰蝶漫天飞舞，而真正的宝藏——那些文字背后的魂，此刻正随着罗副队长一起，化作照亮夜空的烈焰。
"齐叔叔，我背给你听。"小丫头抹了抹眼泪，坐首身体，"人之初，性本善..."
齐继业听着这稚嫩的背书声，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真意。有些东西，确实比命还重要。
滹沱河的水声渐渐掩盖了远处的爆炸。当幸存的队员们陆续汇合时，他们发现队长和小丫头己经睡着了——一个肩头负伤的大人，一个手腕缠着绷带的孩子，两人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残缺的《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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