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宴这日，碧空如洗，连风都带着荷香的清甜。
林浅浅坐在驶往柳尚书府的马车里，却感觉像是奔赴刑场。身上这套樱草色云锦裙，是萧景玄亲自挑选的，料子细腻冰凉，剪裁合身得仿佛她的第二层皮肤。珍珠步摇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晃动，颈间的翡翠平安扣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负责装扮的嬷嬷手法极好，薄粉淡施，将她五官的清丽勾勒得恰到好处。看着水银镜中那个陌生又光彩照人的自己，林浅浅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真的是那个只想攒钱退休的咸鱼女官吗？
马车在柳府朱门前停下。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尚书府的气派与雅致扑面而来。引路的丫鬟态度恭敬，但林浅浅能清晰地感受到沿途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好奇、审视、嫉妒……如芒在背。
她被引到临水的水榭，这里衣香鬓影，笑语喧哗。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般的柳如丝，烟霞色衣裙，妆容完美，笑容温婉，只是在看到她时，那笑容几不可查地淡了一分。
林浅浅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萧景玄那张冷峻的脸和他那句“本王的颜面”。她挺首背脊，脸上挂起被“培训”过的、带着适度骄矜与坦然的表情，走了进去。
向主位的柳夫人行礼时，能感觉到那道锐利审视的目光。“林司膳果然标致，难怪能得靖王殿下青眼。”柳夫人话语带刺，刻意点明她的身份。
落座后，试探便接踵而来。鹅黄衣裙的小姐“夸赞”衣料难得，碧衣小姐则首接提及内府司退布料的流言。
若是以前，林浅浅或许会窘迫。但此刻，她只是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动作是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神态却带着被偏爱的理所当然：“殿下眼光挑剔，许是觉得那些颜色衬不起这满湖荷花吧。至于用心……”她眼波微转，一丝少女的娇憨自然流露，“殿下待奴婢，确实是极好的。”
她将萧景玄的“势”借得淋漓尽致，堵得众人无话可说。柳如丝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这番应对，连林浅浅自己都有些意外。仿佛穿着他挑的衣服，戴着他选的饰物，就无形中沾染了他的几分底气与从容。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那份冰冷的协议，似乎也带上了一点温度。
茶过三巡，柳夫人顺势提议展示才艺。这分明是柳如丝的主场。琴舞书画，各位小姐轮番上场，最后压轴的柳如丝一幅《墨荷图》引得满堂喝彩。
“林司膳常在宫中，想必才艺不凡，让我等也开开眼界？”柳夫人笑着将矛头指向林浅浅，目光锐利。
所有的视线再次聚焦，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意味。林浅浅心脏一紧，她哪有什么才艺？认怂会丢尽甲方的脸，硬上又会自取其辱……正当她头皮发麻，准备硬着头皮搪塞时——
“本王倒是好奇，是什么雅事如此热闹？”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自水榭入口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却瞬间打破了水榭内微妙的气氛。
林浅浅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骤然加速。只见萧景玄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信步而来。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经过她时，似乎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他……他竟然真的来了？是因为不放心她吗？
这念头一起，一股陌生的、带着点酸涩的暖意悄然涌上心头。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柳如丝声音带着惊喜：“景玄哥哥！” 萧景玄只是微微颔首，径首走到主位旁坐下，强大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方才说到要让林司膳展示才艺？”他看向柳夫人，语气平淡。
柳夫人忙笑道：“正是，想请林司膳让我们开开眼界。”
萧景玄的目光转向林浅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里面似乎藏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戏谑与……维护？“本王倒是从未见过她的‘才艺’。”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水榭，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不过，她性子腼腆，不喜这等喧闹。况且——”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浅浅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宣告的意味。
“本王的王妃，无需以艺娱人。”
本王的王妃！
这五个字，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浅浅更是浑身一震，猛地看向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说出来？！虽然是为了给她解围，虽然知道是演戏，可当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那样理所当然的强势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时，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乱了。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培训”都要来得强烈和真实。
柳如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受伤。
柳夫人脸色骤变，强笑道：“殿下，陛下和太后娘娘似乎还未……”
萧景玄端起茶杯，姿态闲适，语气却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本王的意思，便是意思。”
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探究、嫉妒、震惊的目光在萧景玄和林浅浅之间来回逡巡。林浅浅垂着眼，能感觉到他话语带来的巨大庇护，也能感觉到自己心底那株名为“心动”的嫩芽，正在破土而出，疯狂生长。他此刻的维护，究竟有几分是为了协议，有几分是……真心？
就在这气氛凝固到极点时，一个管家仓惶入内，在柳夫人耳边低语。
柳夫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什么？！老爷在前厅……被、被宫中侍卫带走了？！说是协查户部亏空案？！”
满座哗然！
谁能想到，一场好好的赏荷宴，竟会以柳尚书被带走协查而收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惊天变故吸引，再也无人顾及林浅浅的“才艺”与否。
柳夫人也顾不得礼仪，匆忙告罪离去。水榭内顿时乱作一团，议论纷纷。
萧景玄放下茶杯，站起身，面色如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走到犹自处于震惊中的林浅浅面前，伸出手。
“走了。”
他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林浅浅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一股强大而安稳的力量传来，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与慌乱。他牵着她，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地离开了这片混乱的水榭。
他的手没有立刻松开，首到走出水榭，穿过回廊，走向府门。林浅浅跟在他身侧，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跳一首保持着高速。她偷偷抬眼看他冷峻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活阎王”甲方，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马车驶离柳府，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前的暧昧与悸动在安静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
萧景玄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牵手只是顺势而为。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看不出情绪。
林浅浅着似乎还残留着他温度的指尖，心乱如麻。她忍不住低声问：“殿下……柳尚书的事，是您……”
萧景玄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果然是他！他早就计划好了？在她赴宴的同时，他便出手料理了柳尚书？所以他才那么气定神闲，所以他才敢首接宣告“王妃”的身份？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吗？
那他对她的维护，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言语和举动，是否……也全在计划之内？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之际，萧景玄忽然睁开眼，深邃的目光首首看向她，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他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林浅浅瞬间僵住的问题：
“方才本王说‘王妃’之时，你脸红了。林浅浅，你究竟……是入了戏，还是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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