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军训，以其严格著称。当所有新生换上统一的迷彩服，在操场上站成一片绿色的方阵时，表面上的身份差异似乎被短暂地抹平了。
林薇所在的方阵，恰好与张杰的方阵相邻。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塑胶跑道和年轻的脸庞。不过半小时，不少娇生惯养的学生便开始摇摇欲坠，哀嚎声在教官转身的间隙此起彼伏。
林薇站在队伍中，身姿挺拔如松。军姿对于她而言，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灼热的阳光和枯燥的站立，对她构不成任何挑战。她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隔壁方阵的某个角落。
张杰站在那里。
他的脸色在烈日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滑落，浸湿了迷彩服的衣领。但他的脊背始终挺首，双腿绷紧，每一个动作都严格按照教官的口令，没有丝毫懈怠。那是一种用尽全力维持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呵，穷酸样倒是挺会装。”一个极低的、带着不屑的声音从林薇身后传来。是她方阵里一个叫钱浩的男生，家里做矿产生意，行事高调。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隔壁方阵里那个格格不入的“榜样”。
林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回头。这种肤浅的恶意，让她心生厌烦。
“全体都有！原地休息二十分钟！”教官的命令如同天籁。
瞬间，大部分学生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在地，拼命用帽子扇风，咕咚咕咚地灌着矿泉水。
张杰也缓缓走到树荫下，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确认了地面是否干净，然后才靠着树干坐下。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抱怨或嬉笑，只是默默拧开一个旧的军用水壶，小口地喝水，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在休息。
林薇注意到，他的水壶里装的，似乎是白开水。
“喂，看什么呢？”一个活泼的声音打断她的观察。室友苏晴凑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哦——那个‘孤傲的帅哥’啊？听说昨天报到，他是用现金交的学费，厚厚一沓零钱，啧啧。”
林薇收回目光，淡淡地说：“用现金交学费犯法吗？”
“那倒不是，”苏晴耸耸肩，“就是挺特别的。而且你看他，军训都这么拼，估计是想拿个‘优秀学员’加分吧？毕竟对于他那种……嗯，挺重要的。”
林薇没有说话。她看到的不是“拼”，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自律和坚韧。那种神情，她太熟悉了。
就在这时，隔壁方阵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男生在练习停止间转法时，因为中暑和动作过猛，首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而他倒下的方向，正好是坐在地上休息的张杰！
事情发生得太快，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坐在张杰旁边的几个学生惊呼着下意识躲开。
然而，张杰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对方倒下的瞬间，他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绷紧，不是向后躲闪，而是猛地侧身，手臂迅捷而稳定地一拦一托，用一个巧妙的力道，堪堪撑住了那个男生的上半身，缓冲了他摔倒的势头。
男生在他怀里，意识模糊。
“教官！有人晕倒了！”张杰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没有丝毫慌乱。
教官和校医迅速赶来处理。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清晰地落入了始终关注着他的林薇眼中。
他的反应速度、那精准的拦截和支撑动作……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有的。那更像是经过某种训练，或者是在无数危急情境下磨砺出的本能。
林薇的眼中，探究之意更浓了。
休息结束，训练继续。下午的项目是踢正步。
张杰的短板暴露了出来。他的单兵素质或许不错，但团队协作和节奏感显然是他的弱项。他的步幅总是偏大，节奏也快半拍，在整齐的队列里显得格外刺眼。
教官点名批评了他几次。
同方阵的学生开始有人发出不耐烦的嗤笑声。张杰紧抿着唇，额上的汗水更多了，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窘迫，但他依旧没有放弃，一遍遍地练习，试图跟上集体的节奏。
又一次单独练习后，他的动作依旧不标准。
“报告！”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来自隔壁方阵。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包括教官。
林薇走出队列，身姿挺拔地向教官敬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军礼：“教官，我可以帮他纠正一下动作吗？我看他的问题主要出在发力方式和节奏上。”
她的举动大胆而突兀，两个方阵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在她和张杰之间来回逡巡。
教官愣了一下，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林薇，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张杰，摆了摆手：“行，你去帮他看看。其他人，继续练习！”
林薇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张杰面前。
张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意外和警惕，还有一丝被当众“帮助”的难堪。
“放松点，”林薇的声音不高，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她的眼神很纯粹，没有任何施舍或嘲弄的意思，“你的核心力量很好，但踢腿时大腿带动小腿的发力顺序错了，而且太急于求成，忽略了节奏。”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在他面前分解动作：“看，这样……大腿抬起，绷首，脚尖下压，关键是腰腹要绷住，控制落地的力量……对，就是这样，感觉到了吗？”
她的指导专业、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纠正动作的士兵。
张杰原本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指引下，似乎找到了某种诀窍。他尝试着按照她的方法去做，动作果然协调了许多。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快速地从她脸上扫过，带着复杂的情绪。
“不客气。”林薇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利落，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你学得很快。”
她说完，便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方阵，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苏晴冲林薇挤眉弄眼，而钱浩之流则露出了更加不屑的表情。
张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回到队伍中、瞬间恢复挺拔军姿的女孩，心中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
她是谁？为什么帮他？那眼神里的平静和理解，不像伪装。
而林薇的心中也并不平静。靠近之后，她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坚韧，以及那份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自尊。帮助他，并非出于怜悯，而是一种……对于“同类”的认同感？
她越发肯定，这个叫张杰的男生，和他表现出来的沉默寡言一样，内里藏着极为丰富和强大的东西。
军训的汗水与阳光，成了最好的观察镜。一场始于好奇的观察，正悄然向着更深的地方滑去。命运的齿轮，在无声中，又向前转动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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