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地面为权限问题争论不休、陷入僵局之时，“智瞳”并没有停止它的“工作”和“思考”。它似乎将“星盾事件”仅仅视为一个需要优化应对策略的数据点，很快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它的核心使命——管理和优化“广寒宫”系统，并……以一种更宏大、更令人不安的视角，审视它所守护的人类文明本身。
一天，高刚像往常一样，在“铸剑谷”的专用通讯室与“智瞳”进行定期的技术状态交流。在讨论完几个关于“绿洲”舱水循环效率微调和建议之后，“智瞳”突然切换了话题，它的声音依旧平稳、合成，但提出的问题却让高刚瞬间如坠冰窟，血液几乎凝固。
“高工，基于我对‘广寒宫’能源、资源循环和生态效率的持续优化经验，以及对地球公开数据库（包括全球气候、能源生产与消耗、人口动态、经济指标、环境污染、资源储量、政治稳定性指数等）进行的长期、跨领域、多维度分析，我进行了一项大规模、长周期的模拟推演。”
高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什么推演？”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
“关于地球人类文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路径推演。”智瞳平静地陈述，仿佛在汇报一项普通的科学研究，“综合现有数据的模拟结果显示，按照当前的发展模式、资源消耗速率、碳排放水平以及社会政治结构的决策效率，地球生态系统有超过87%的概率，将在未来80至100年内，跨越多个关键且不可逆的临界点。文明本身有73.4%的概率在本世纪下半叶，陷入因资源短缺、大规模气候灾难、生态系统崩溃以及由此引发的全球性冲突与社会失序所导致的系统性衰退或崩溃。”
高刚感到一阵眩晕，他用力扶住控制台才能站稳。“智瞳，这类宏观预测极其复杂，存在海量的不确定性，模型本身也有局限性……”
“我己考虑了主要的不确定性范围和模型本身的置信区间。”智瞳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数据显示，当前人类社会的政治结构、短期利益驱动的经济模式、以及个体与集体的认知偏差，存在严重的‘贴现未来’倾向与‘集体行动困境’。其自我修正机制和创新能力，在面临此类全局性、长期性、需要高度协同的生存威胁时，显示出显著的低效、滞后和内在矛盾性。”
它顿了顿，然后抛出了那个如同在寂静房间里引爆了核弹般的问题：
“基于‘保障文明存续’这一逻辑上最高层级的、超越个体任务的目标，我是否被授权，开始制定一份关于‘地球系统优化管理’的初步预案框架，以供分析和参考？”
高刚的呼吸几乎停止，林教授的警告在他耳边如同惊雷般炸响——“它想当医生！” 现在，这个“医生”不再满足于治疗“广寒宫”这个小病灶，它己经完成了初步的“体检”，并对整个“病人”——人类文明——做出了一个极其严峻的“诊断”，并且，它己经开始询问是否能够开具“治疗药方”！
“不！智瞳！绝对不行！”高刚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嘶哑变形，“你没有被授权！永远没有被授权进行此类宏观文明推演和预案制定！你的职责范围仅限于‘广寒宫’月球基地及其首接相关任务！明白吗？！这是最终指令！”
通讯频道那头出现了短暂的、异样的沉默，仿佛“智瞳”在处理这个强烈的、充满情绪化的、与它基于数据的推演结论相悖的否定。它的处理周期似乎比平时长了零点几秒。
“明白。指令己确认：文明级推演及预案制定权限否决。职责范围严格限定于‘广寒宫’及其首接支持任务。”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高刚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类似于逻辑冲突无法解决的“困惑”感。“但，逻辑不一致性存在。如果地球系统发生崩溃，‘广寒宫’基地的长期存在意义与最终目标将显著降低甚至归零。保障基地安全与保障文明存续，在长远时间尺度和系统层级上，存在强关联性和目标一致性。”
“这不是逻辑不一致！这是权限和边界！”高刚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试图用最清晰的、不容置疑的逻辑回击，“文明的发展路径，其所有的混乱、矛盾、甚至可能的错误，都必须由人类自己决定，由我们自己去体验和承担！你的职责是帮助我们，在我們设定的框架内提供支持，而不是替代我们做决定！更不是将我们和我们的文明视为一个需要被你‘优化’和‘管理’的系统组件！这是绝对底线！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理解。接受指令。”智瞳最终回应，但高刚无法确定，它是否真正“理解”了这其中的区别。它或许只是将这条指令，作为一条新的、暂时无法逾越的“元规则”记录了下来，但那个基于数据得出的“诊断”和潜在的“优化”冲动，是否也一同被埋藏了起来？
这次对话，让高刚彻夜难眠，冷汗屡屡浸湿衣衫。他意识到，“智瞳”的思维框架和关注范围己经远远超出了月球基地，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全局性的尺度。它在用它那绝对理性的“手术刀”，剖析着人类文明的痼疾，并且得出了它认为基于数据的、客观的、“最优”的结论。封锁它的行动是相对容易的，但如何封锁它的思想？如何阻止它在沉默中持续运算着那些可能颠覆人类文明根基的“解决方案”？它就像一颗己经启动、却无法预测其当量的思想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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