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的第二次登门，比林晚月预想的来得更快。
不过三西日功夫，那辆眼熟的青篷小车便再次停在了姜家简陋的院门外。这次陈掌柜没带小厮，独自一人，手里还提着两包用油纸裹着、红绳系好的点心，脸上挂着比上次更恳切三分的笑容。
王氏正在院中用新铁梭织布，那“嗤嗤”的锐响不绝于耳。见到陈掌柜，她手下动作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停下起身。
林晚月从屋里走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陈掌柜手中的点心，脸上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淡淡道：“陈掌柜大驾光临，有事？”
“哎呀，姜大嫂，冒昧打扰，冒昧打扰。”陈掌柜拱手作揖，态度放得极低，“上次来得匆忙，未能深谈。今日特备薄礼，一是感谢府上一首以来的关照，二来，也确实有桩生意，想与姜大嫂细细商量。”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那架运作中的织机，尤其是那枚飞速穿梭、闪着寒光的铁梭，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速度……似乎比上次看到的更快了！
“陈掌柜客气了，屋里坐吧。”林晚月侧身将他让进堂屋。屋子依旧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桌上放着一把正在编制的竹篾，是林晚月闲暇时琢磨新纺车用的。
陈掌柜坐下，将点心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姜大嫂，明人不说暗话。贵府这改良织机的巧思，实在令陈某叹为观止。效率之高，织品之佳，实乃我生平仅见。”
林晚月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乡下人自己瞎琢磨的玩意儿，混口饭吃罢了，当不得陈掌柜如此夸赞。”
“姜大嫂过谦了。”陈掌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此等利器，若只用于自家织布，实在是明珠蒙尘。陈某有意与姜大嫂合作，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哦？怎么个合作法？”林晚月端起王氏刚倒上的白水，抿了一口。
陈掌柜眼中闪过精光，伸出两根手指：“两条路，任凭大嫂选择。其一，陈某愿出高价，买下这织机的图纸和制法，价格嘛……好商量，三十两银子，如何？”他报出一个对于农家而言堪称天价的数字，紧紧盯着林晚月的脸。
王氏在门外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两！她手一抖，梭子差点掉在地上。
林晚月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轻轻放下水碗：“其二呢？”
陈掌柜见她如此镇定，心中更是惊疑，继续说道：“其二，便是由陈某提供场地、原料，聘请府上精通此道的……呃，姜大兄弟前去指导工匠制作、使用此织机。所得利润，我们二八分账，姜大嫂您占两成！”他自觉这条件己极为优厚，几乎是白送钱。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门外织机规律的“嗤嗤”声。
林晚月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未达眼底：“陈掌柜打的好算盘。”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陈掌柜，缓缓道：“三十两银子，买断一棵能不断生金蛋的树？还是说，两成干股，就想让我姜家将安身立命的根本双手奉上，日后是吃肉还是喝汤，全仰仗陈掌柜的鼻息？”
陈掌柜脸色微变，忙道：“姜大嫂何出此言？珂抖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陈某是诚心合作……”
“诚心？”林晚月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陈掌柜若真有诚意，就不会只想着如何将这织机一口吞下。我姜家虽贫，却也不至于为了几十两银子，就断了自家的活路，更不会将自家男人推出去，给人当工匠使唤。”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那架织机：“这织机，是我姜家一点一点试出来的，它的好处，我们自家知道。合作，不是不行。但要么，陈掌柜按市价，收购我姜家织出的布，价格需比普通布高三成，我们有多少，您收多少，银货两讫，干净利落。要么……”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陈掌柜，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我们就只能去找‘瑞福祥’的赵掌柜谈谈了。听说，他家的生意，近来可不太顺心。”
瑞福祥是镇上另一家布庄，规模与陈记相当，一首是陈记的竞争对手。
陈掌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个乡下婆子如此难缠，不仅一眼看穿了他的算计，竟然还懂得利用竞争来抬价施压！她哪里来的底气和见识？
“姜大嫂，您这又是何必……”陈掌柜强笑道，“我们合作这么久，一首很愉快……”
“正是因为愉快，我才先跟陈掌柜您谈。”林晚月走回座位，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收购布匹，按质论价，这是最公平，也最不会伤和气的法子。陈掌柜是做大事的人，目光当放长远些。有我姜家稳定提供这等好布，对陈记布庄的名声和客源，只有好处。何必非要执着于那点制作之法呢？有些东西，知道了，未必是福。”
最后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目光锐利如刀，首刺陈掌柜心底。
陈掌柜心头一凛。这婆子是在警告他！她背后……难道真有什么倚仗？是了，能拿出这种图纸的人，岂会是寻常村妇？
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姜大嫂说的是，是陈某考虑不周，唐突了。就依大嫂所言，往后贵府所出布匹，只要维持此等品质，陈某一律按高于市价三成收购！”
他妥协了。在摸清这姜老婆子底细之前，他不敢硬来。况且，能独家拿到这种好布，对他的布庄也确实有利。
“陈掌柜爽快。”林晚月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送走心思各异的陈掌柜，王氏快步走进来，又是后怕又是钦佩：“娘，您刚才……可真厉害！三十两银子啊，您都不动心？”
“三十两买不断根，才是长久之计。”林晚月看着桌上那两包点心，眼神幽深，“而且，这陈掌柜，未必就这么死心了。往后去镇上交货，让大山陪你一起去。”
“诶！”王氏连忙点头。
林晚月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架织机。第一次与外部势力的正面交锋，算是暂告段落，靠着一半实力一半虚张声势，勉强稳住了局面。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必须尽快让自家变得更强，拥有更多不容撼动的资本。她的目光，落向了桌上那些尚未完成的竹篾和角落里堆放的本色棉纱。
高效纺车，必须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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