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山离家的日子，姜家小院的空气里仿佛都掺杂了焦灼的颗粒。织机依旧在响，梭子依旧在飞，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那日渐空瘪的棉花筐，如同沙漏，无情地昭示着危机迫近。
林晚月表面沉静，指挥若定，内里却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她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计算着库存棉花的极限使用天数，督促着葛纱、桑皮纱混纺的试验，甚至开始考虑万一断料，如何利用现有布匹和即将织成的混纺布，向瑞福祥争取部分谅解，或是寻找其他临时周转的办法。
然而，所有的后手，都比不上原料顺利抵达。
就在库存棉花即将见底，连掺入三成回用棉絮的布匹也快要无法保证经纱质量的前一天傍晚，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驴蹄声和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姜家小院多日来的沉闷！
“是大哥！大哥回来了！”正在院中晾晒混纺布的姜秀娟第一个听见，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扔下手中的布匹就冲向院门。
王氏闻声也从织机前猛地站起，连日的疲惫瞬间被狂喜取代，跟着跑了出去。
林晚月心脏猛地一跳，强自镇定地放下手中的账本，快步走到院中。
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风尘仆仆的姜大山赶着驴车出现在门口。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嘴唇干裂，衣衫上沾满了尘土，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完成重任后的疲惫与兴奋。
“娘！娘子！秀娟！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驴车后——车上高高堆放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包，散发出干燥的、属于棉花的独特气息！
“大山！你……你真的办成了？！”王氏捂着嘴，喜极而泣。
姜秀娟也红了眼眶，连忙上前帮着牵驴车。
林晚月快步走到车旁，伸手按了按最上面一个麻包，感受到里面棉花的与干燥，一首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她看向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与心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先进屋喝口水，慢慢说！”
姜大山咕咚咕咚灌下几大碗水，用袖子抹了把嘴，这才缓过气来，开始讲述他这一路的经历。
“……那临江县果然是大地方，棉行一家挨着一家，刚开始看得我眼花缭乱。”姜大山回忆着，脸上带着心有余悸，“我不敢贸然进去，就在市集上转了两天，听那些棉农、小贩闲聊，打听哪家信誉好，价格公道。”
他按照林晚月的嘱咐，耐着性子摸行情，果然让他发现了一些门道。有些棉行看着气派，却对生客压价极狠；有些则伙同掮客，联手抬价。
“后来，我找到一家叫‘丰泰棉行’的，铺面不算最大，但掌柜的看着面善，说话也实在。我拿出娘给的印信和契书草稿，跟他谈了许久。”姜大山继续说道，“他起初也有些疑虑，但看我诚心，又听说是长期要货，最终给了个实诚价，比咱们镇上便宜了近两成！就是要求现银结算，一次至少采购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正是驴车上装载的数量。
“我盘算着家里的情况和带的银钱，一咬牙，就跟他签了契，把带去的钱大半都付了定金，约定好以后每月按这个数送货，货到付清余款。”姜大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双方印信的正式契约，小心翼翼地递给林晚月。
林晚月接过契约，仔细浏览。条款清晰，价格合理，违约责任明确，对方确实是正经商人。她心中大定，有了这份长期供货契约，工坊的原料命脉才算真正握在了自己手里！
“做得好！大山，你这次立了大功！”林晚月毫不吝啬地夸奖儿子。这一次远行，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更锻炼了姜大山独当一面的能力。
“就是路上不太平，”姜大山松了口气，这才说起路上的艰辛，“回来的路上遇到两拨拦路的，想讹钱，幸亏我按娘说的，把银钱分开放了，露在外面的不多，又仗着这身力气，抄起赶车的鞭子跟他们周旋，他们见讨不到便宜，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王氏和姜秀娟听得却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己。
林晚月亦是心中一紧，暗道侥幸。这世道，行商远路，果然风险重重。看来，往后这方面的准备需得更周全些。
无论如何，原料危机总算解除了！
姜大山带回来的棉花品质上乘，纤维长，杂质少，立刻被补充进工坊。停滞的纺车再次欢快地旋转起来，飞梭织机也重新恢复了全速运转。
有了稳定优质的原料供应，府城大单的进度陡然加快。之前因原料问题而产生的一丝阴霾彻底消散，工坊内士气大振。
然而，林晚月并未因此放松。姜大山的这次经历，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仅仅依靠一条供应渠道，风险依然存在。
夜里，她再次拿出那份与丰泰棉行的契约，仔细审视。然后，她提笔，开始起草一份新的计划——关于组建自家运输小队，以及寻找备用原料供应商的初步构想。
陌路行商，步步惊心。姜家这艘船，不能总指望风平浪静。必须未雨绸缪，打造更坚固的船身，培养更多能驾驭风浪的船员。
窗外，月明星稀。屋内，油灯下的身影，依旧在为了这个家的未来，殚精竭虑。前方的路还很长，但每渡过一次危机，便增添一分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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