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工坊拥有了自家骡马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白石村乃至附近的村落。这不仅意味着姜家越发厚实的家底，更代表着一种超越了普通农户的格局与气象。村里人再看姜家那忙碌的院落时，眼神里除了羡慕，更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畏。
这一日，工坊外来了个陌生的年轻人。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材精壮，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短打，背上背着一个旧包袱，站在工坊门口有些局促地张望，却不敢贸然进来。
“喂，那后生，你找谁？”正巧张武从外面铡完草料回来，见状便扬声问道。
那年轻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对着张武拱了拱手，有些结巴地说：“这、这位大哥，请问……这里可是白石村姜家工坊？俺……俺想找管事的。”
张武见他态度恭敬，不像歹人，便道：“是姜家工坊。你找哪个管事的？我们这儿有老夫人，有王大嫂，还有姜姑娘。”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找哪位，最后道：“俺……俺想找能做主招工的吧。”
“招工？”张武打量了他一下，“你听谁说我们招工？”
“没、没人说。”年轻人老实回答，“俺是河西村来的，叫赵阿牛。听说姜家工坊仁义，手艺好，还……还弄了骡马队，俺想着肯定缺人手，就……就自己跑来问问。俺有力气，也会点木匠活，啥都能干！”
原来是个毛遂自荐的。张武自己也是被东家赏识才有今日，对这类肯自己找门路的人有几分好感，便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去问问王大嫂。”
王氏正在工坊里指导春妮调整一台织机的经线密度，听了张武的禀报，擦了擦手走了出来。她如今掌管工坊日常，林晚月有意锻炼她，招工这等小事，便先由她决断。
“你想来做工？”王氏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紧张的年轻人，语气平和。
赵阿牛见到主家出来，还是个看起来精明利落的妇人，更加紧张了，连连点头：“是，是！嫂子，俺有力气，肯干活，工钱……工钱您看着给就成！”
王氏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你说你会木匠活？跟谁学的？能做些什么？”
提到木匠活，赵阿牛眼睛亮了些许，话也顺溜了些：“俺爹以前是村里的木匠，俺从小跟着打下手，会修桌椅、做犁耙，普通的家伙事儿都能做。就是……就是爹去得早，俺手艺还没学全，后来就种地了。”
王氏心中一动。工坊里的织机虽然主要由林晚月设计指导，但日常维护、一些小零件的修补替换，也确实需要懂点木工的人。她和林晚月之前还提过这事，只是没找到合适的。
她不动声色，指了指工坊一角一台暂时闲置的旧织机：“你去看看那台机子，可有哪里需要拾掇的？”
赵阿牛闻言，立刻走过去，也顾不得脏，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他这里敲敲，那里摸摸，神情专注，片刻后起身道：“嫂子，这机子有几个榫头有些松了，踩踏板的时候容易晃，影响出力。还有，这梭道边缘有点毛刺，容易刮伤线，得用砂纸打磨光滑。”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些问题她都清楚，本是留着等有空再统一修理，没想到这年轻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说得也都在点子上。
“张武，去把我屋里的那套工具拿来给他。”王氏吩咐道。
工具拿来后，赵阿牛也不多话，挽起袖子就干了起来。他动作麻利，下料精准，修补榫头时，还用上了自带的鱼鳔胶，显得很是专业。不过半个时辰，那台旧织机便被修整得结结实实，他甚至还顺手把几个磨损厉害的部件也加固了一番。
王氏亲自试了试，果然稳固了许多，运行起来也更顺畅。她心中己然有了决定。
“手艺不错。”王氏赞了一句，“我们工坊确实缺个打理器械的。你若愿意，就先留下来试试，工钱按学徒工算，管一顿晌午饭，你看如何？”
赵阿牛喜出望外，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连鞠躬：“愿意！俺愿意！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就这样，赵阿牛成了姜家工坊第一名专门负责器械维护的木工。他为人勤快，除了本职工作，看见哪里需要出力气的活儿都抢着干，很快便赢得了工坊里众人的好感。
而另一边，得到了林晚月鼓励的姜秀娟，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将自己的喜好藏着掖着，在做完账目、清点完物料后，便会拿出大哥从县里捎回来的颜料和稍好些的纸张，对着院里的花草，或者回忆着曾经在布庄见过的花样，认真描画。
起初，她的笔触依旧生涩，配色也略显稚嫩。但她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画坏了就重来，觉得颜色不对就调了再试。林晚月偶尔会过来看看，从不指手画脚，只在她遇到瓶颈时，提点一两句关于“疏密”、“浓淡”、“意境”的简单道理。
这一日，姜秀娟终于完成了一幅自己较为满意的图样。那是一幅“喜鹊登梅”，喜鹊灵动，梅花疏落有致，她特意用了深浅不一的红色和墨色，试图表现出梅花的层次和喜鹊羽毛的光泽。
她鼓足勇气，拿着图样去找林晚月和王氏。
“娘，嫂子，你们看……这个，行吗？”她将图样铺在桌上，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王氏凑近一看，眼中顿时露出惊喜：“哟！秀娟，这喜鹊画得真精神！这梅花也比布庄常见的那些样子活泛！”
林晚月仔细端详着，点了点头。虽然比起真正的画师还有差距，但相较于当下市面布匹上那些呆板、重复的纹样，秀娟这幅图确实多了几分生气和雅致。更重要的是，这是独属于姜家工坊的设计。
“很好。”林晚月肯定道，“秀娟，你这第一步，走得非常稳。”
她转向王氏：“他大嫂，你看，若用这幅图样，织成提花锦缎，可能行？”
王氏沉吟片刻，指着图样上的几点：“大体上行，不过这里，梅枝的线条还得再简化些，不然织起来太繁复，容易断线。这里，喜鹊的眼睛，可以用一点点金线点缀，更提神。”
姜秀娟听得连连点头，立刻拿出炭笔在旁边记下。
“秀娟，你这图样，工坊采用了。”林晚月最终拍板，“按之前说的，记你一功。接下来，你就和你嫂子一起，把这图样改成适合织造的版本。这是你的第一个作品，务必做到最好。”
“哎！娘，嫂子，我一定用心！”姜秀娟激动得声音发颤，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终于不再是仅仅管理物资的“帮手”，而是能为工坊创造独特价值的“设计师”了。
工坊里，织机声声，骡马偶尔嘶鸣。而在这一方天地里，新的匠人被吸纳，新的才能被激发，新的图样正在孕育。姜家产业的齿轮，在众人的合力下，正朝着更精深、更独特的方向，稳步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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