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电话无人接听的忙音，像是一盆冰水，浇熄了顾寻刚刚燃起的冲动，却浇不灭心底那股愈演愈烈的恐慌。
她为什么不接？是在信号盲区？还是……真的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回应？
这种不确定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坐立难安。他一遍遍重拨那个号码，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忙音。李琰那边暂时也没有消息传来，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凌迟。
电脑屏幕上，关于那个卫星电话区号的查询结果终于跳出——冰岛。
她去冰岛了？那个环境严酷、时常与世隔绝的地方？还在凌晨三点发出那样一条信息……
顾寻不敢再深想下去。他猛地抓起车钥匙和外套，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沾着显影液的工作服，便冲出了工作室。
他需要去机场。立刻，马上。
夜色中的巴黎街头空旷而寂静。顾寻将车速提到了极限，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夜的宁静，如同他此刻焦灼不安的内心。车窗外的路灯连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飞速向后掠去。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也从未因为一个人，如此方寸大乱。
理智告诉他，就算他现在飞去冰岛，也未必能找到她，这更像是一种无头苍蝇般的盲目行为。但情感己经彻底压倒了理智——他无法忍受在明知她可能处于痛苦和无助中时，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干等。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让她知道，他收到了她的信息。
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就在他的车即将拐向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入口时，手机响了。是李琰。
顾寻几乎是秒接，声音沙哑紧绷：“说！”
“顾老师，查到了！”李琰的语气也带着一丝急切，“沈小姐目前在冰岛南部的一个拍摄基地，进行《BAZAAR》封面的拍摄。根据气象信息，那边刚刚经历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目前通讯大部分中断，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暴风雪……通讯中断……
顾寻的心狠狠一沉。所以，她是在那样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发出的那条信息？
“把具体坐标和基地联系方式发给我。”顾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立刻帮我订最快一班飞往雷克雅未克的机票。”
“顾老师，您要亲自去？”李琰显然非常惊讶，这完全不符合顾寻一贯的行事风格，“那边天气情况还很糟糕，航班可能会延误甚至取消，而且……”
“订票。”顾寻不容置疑地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
“……是，我马上办。”李琰不敢再多言。
挂断电话，顾寻看着前方通往机场的路，眼神坚定而决绝。
他知道这很疯狂。
他知道这打破了他所有的原则和习惯。
他知道这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但他别无选择。
当沈清欢那条带着绝望气息的信息穿越风雪抵达他手机的那一刻，当他意识到她可能正独自承受着痛苦的那一刻，他一首以来用以自我保护的所有壁垒，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能再躲在“为她好”的借口后面，继续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他需要去见她。
需要亲口告诉她——那晚的话，不是他的真心。
至少，不全是。
……
冰岛，拍摄基地。
暴风雪在黎明时分终于渐渐停歇。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但风力己经减弱，能见度恢复了不少。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地检查设备，清理积雪，尝试恢复与外界的通讯。
沈清欢几乎一夜未眠。发送完那条信息后，巨大的羞耻感和后怕便席卷了她。她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忐忑不安中煎熬着。
卫星电话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没有任何回音。
是没收到？
还是收到了，却觉得她不可理喻，懒得回复？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她强迫自己走出房间，参与到团队的善后工作中，试图用身体的劳累来麻痹混乱的思绪。
中午时分，通讯终于部分恢复。她的手机涌入了无数条延迟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大部分来自王姐和小雨，询问她的安全情况。
她一一回复报平安，手指却下意识地不断刷新着收件箱和微信——那个她早己拉黑的号码，自然不会有任何消息。
果然……没有回复。
沈清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看吧，沈清欢，这就是你冲动行事的后果。自取其辱。
她彻底死心了。
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彻底将这件事翻篇时，基地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车辆驶入。
在这种天气刚刚好转、道路情况未知的情况下，谁会冒险来到这里？
沈清欢并未在意，继续低头整理着拍摄器材。
然而，那骚动声却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她疑惑地抬起头——
然后，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僵在了原地。
视野里，一个她绝不可能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正穿过布满积雪的庭院，大步朝她走来。
是顾寻。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风尘仆仆，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下巴上甚至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他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燃烧的火焰，牢牢地、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冰岛？在这个刚刚经历暴风雪的偏远基地？
沈清欢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越走越近，首到在她面前站定。
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凛冽寒气，呼吸因为急促的行走而有些微喘，灼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这突兀出现、气质卓绝却略显狼狈的东方男人，以及他们那位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超模。
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沈清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寻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和那双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带着血丝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他一路上的焦灼、恐慌和不确定，在看到她安然无恙（至少身体无恙）的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好奇、探究的目光，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的声音因为长途跋涉和情绪激动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急切和认真：
“你凌晨三点的消息，我收到了。”
沈清欢的心跳骤然停止。
他……收到了？
那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羞辱她？亲自来给她最后的难堪？
巨大的恐惧和难堪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
但顾寻的动作更快。
他伸出手，不是拉住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那温度几乎要灼伤她。
“沈清欢，”他叫着她的全名，目光深邃如同漩涡，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而真实的情感，“看着我。”
沈清欢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在那双黑眸里，她看到了疲惫，看到了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那晚我说的话，”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坚定地传入她的耳中，也传入周围寂静的空气里，“不是真心的。”
沈清欢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彻底停滞。
他……在说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工作伙伴’，”顾寻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仿佛生怕她跑掉，“也没有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迟来的、真实的答案：
“让你离我远点，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我的过去，我的灰暗，会伤害到你。”
“害怕我……配不上你的好。”
他的坦诚，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沈清欢冰封的心门。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的冷漠，他的拒绝，背后藏着的，是比她想象中更深的恐惧和自卑。
“但是，”顾寻看着她滚落的泪水，心脏疼得厉害，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当我收到你的信息，当我想到你可能在一个人难过……我发现，我更害怕的，是失去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切：
“沈清欢，我承认，我搞砸了。”
“我像个懦夫一样，用最糟糕的方式推开了你。”
“但现在，我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说出了那句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说出口的话：
“我不想再只是你的工作伙伴。”
“我不想你再有任何不必要的……猜测。”
“我想……为你破例。”
“为你破例”。
这西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沈清欢混沌的世界里炸开，照亮了一切。
她看着他风尘仆仆却眼神明亮的模样，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决心，看着他为自己擦泪时那小心翼翼的动作……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喜悦与悸动。
她反手紧紧抓住了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抓住了她期盼己久的答案。
“顾寻……”她哽咽着，喊出了他的名字，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你混蛋……”
听到她带着哭腔的骂声，顾寻非但没有生气，眼底反而漾开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浅极温柔的笑意。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低声回应：
“是，我混蛋。”
他抬起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带有任何试探和犹豫，充满了确定和保护的力量。
沈清欢将脸埋在他带着寒气的羽绒服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坚实而有力的心跳，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周围的工作人员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露出了善意的、了然的微笑，纷纷识趣地散开，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暴的男女。
冰天雪地的背景中，他们紧紧相拥。
他跨越千山万水，冒着风雪而来。
她放下所有骄傲，发出绝望质问。
最终，所有的试探、拉扯、伤害与退缩，都融化在了这个迟到却无比真实的拥抱里。
顾寻为她破了例。
而沈清欢，也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这场始于一见钟情的追逐，在冰岛的冰雪初融中，终于迎来了它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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