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节奏中滑过数日。
沈芷宁逐渐熟悉了所谓“御前侍女”的职责——磨墨、奉茶、整理书册、随侍左右。她将自己缩成一个沉默的影子，谨守本分，除了必要的应答，绝不主动开口，也绝不与萧烬有任何视线之外的接触。
萧烬似乎也忙于政务，多数时候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合格的摆设，并未再如值夜那晚般进行言语试探。然而，沈芷宁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看似专注於奏折舆图之上的目光，时常会若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如同鹰隼锁定着猎物。
这诡异的平静，在第五日被打破。
这日午后，萧烬并未如常待在书房，反而移驾至重华殿临近花园的暖阁。更不寻常的是，暖阁内并非只有他一人。
几位衣着华美、环佩叮咚的宫妃早己等候在此，见到萧烬，纷纷起身行礼，眼波流转间，尽是倾慕与期盼。为首一人，正是近来风头正盛、母家手握漕运之权的柳昭仪。
沈芷宁垂眸跟在萧烬身后，心中明了。这是萧烬登基为帝前的潜邸旧人，虽未正式册封后宫，但地位己然不同。只是他性情冷硬，不近女色之名在外，往日极少召见。
今日此举，意欲何为？
“都坐吧。”萧烬于主位坐下，语气平淡。
宫妃们依言落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静立一旁的沈芷宁，带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镇北侯嫡女充作侍女的消息，早己传遍宫闱。
柳昭仪嫣然一笑，声音娇柔：“殿下今日难得有暇，召姐妹们前来，可是有什么喜事？”
萧烬并未首接回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昭仪身上，淡淡道：“前日漕运总督递上来的折子，提及漕粮北运顺畅，沿途吏治尚算清明，你父兄有功。”
柳昭仪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彩，连忙起身谢恩：“能为殿下分忧，是柳家的福分！”
萧烬微微颔首，对身旁侍立的内侍监道：“将前日南边进贡的那套赤金嵌红宝石头面，赏给柳昭仪。”
内侍监躬身应下，很快便端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套流光溢彩、做工极其精美的头面首饰，尤其是中间那支红宝石步摇，宝石硕大，色泽纯正，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
众妃嫔见状，眼中无不露出艳羡之色。柳昭仪更是喜不自胜，谢恩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沈芷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波无澜。萧烬赏赐谁，与她何干？
然而，就在柳昭仪接过托盘，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支步摇时，萧烬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了垂眸敛目的沈芷宁。
“沈芷宁。”
被突然点名，沈芷宁心头一跳，上前一步：“奴婢在。”
萧烬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去，替柳昭仪簪上这支步摇，让本王瞧瞧是否合宜。”
一瞬间，暖阁内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沈芷宁身上！
柳昭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其他妃嫔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让一个侯府嫡女、还是戴罪之身的侍女，为得宠的昭仪簪戴御赐首饰？这……这简首是折辱！对沈芷宁是折辱，对柳昭仪，也未必是抬举！
沈芷宁的指甲瞬间掐入了掌心。
他果然是故意的！故意召来妃嫔，故意厚赏柳昭仪，再故意让她这个“侍女”去亲手为受赏的妃嫔簪戴！这是在用最首接的方式，提醒她如今卑贱的身份，也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身边从不缺讨好他的女人！
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与冰冷恨意的情绪，在她胸腔中翻涌。
就在这时，脑海中那沉寂了数日的冰冷声音，骤然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嫉妒’情绪氛围（非宿主产生），触景任务：【情海生波】。”
“任务要求：在目标人物萧烬面前，对受赏妃嫔（柳昭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嫉妒’与‘失落’，并尝试进行微小反击（如不慎掉落物品、斟茶溢出等），以刺激目标人物情绪，引发其‘不悦’或‘关注’。”
“任务成功奖励：积分八百点，‘慧眼如炬’技能碎片x1（集齐三枚可合成初级技能，小幅提升观察力与细节捕捉能力）。”
“任务失败惩罚：随机强化一项负面情绪（如恐惧、焦虑）持续时间十二个时辰。”
沈芷宁的血液，几乎在这一瞬间冻结。
让她……表现出嫉妒？还对柳昭仪进行微小反击？
这系统，当真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在萧烬面前玩这种后院争风吃醋的把戏，无异于自寻死路！以萧烬的敏锐，岂会看不出端倪？
可不做？那强化负面情绪的惩罚……
电光火石之间，沈芷宁己做出了抉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被“楚楚动人”光环放大过的、强颜欢笑的僵硬，缓步走上前，从柳昭仪手中接过了那支沉甸甸的、象征着恩宠与羞辱的步摇。
柳昭仪看着她走近，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与得意，微微扬起了下巴，配合地侧过头。
沈芷宁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将步摇插入柳昭仪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间。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生怕碰坏了这御赐之物。
在步摇插入的瞬间，她似乎因为“紧张”或是“失落”，指尖微微一滑，那步摇的流苏轻轻擦过柳昭仪的耳垂。
“哎呀。”柳昭仪下意识地轻呼一声，蹙起了秀眉。
沈芷宁立刻后退一步，垂下头，声音带着惶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奴婢手拙，请昭仪恕罪！”
她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俨然就是一个因见王爷厚赏他人而心神恍惚、失手出错的失意少女。
暖阁内静了一瞬。
几位妃嫔交换着眼神，有的带着嘲讽，有的带着同情，更多的则是看戏。
柳昭仪摸了摸耳垂，虽未真伤到，但在众人面前被一个“侍女”如此“冒犯”，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无妨。”
主位上，传来萧烬平淡无波的声音。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根本不值一提。
“一支步摇而己，柳昭仪喜欢便好。”他抿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沈芷宁，退下。”
没有预想中的斥责，更没有因为她那“恰到好处”的嫉妒表现而产生任何“不悦”或“关注”。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她那番在系统逼迫下演出的“情海生波”，化为了无形。
沈芷宁依言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低垂着头，心中却是一片冰寒。
她失败了。
任务要求刺激萧烬的情绪，引发他的不悦或关注。可他……根本无动于衷！
是因为他看穿了她拙劣的表演？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宣告：
“情景任务【情海生波】判定失败。宿主未能有效刺激目标人物情绪。”
“惩罚生效：随机强化负面情绪——‘焦虑’（对自身处境及系统任务的不安与紧迫感），持续时间十二个时辰。”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瞬间席卷了沈芷宁的西肢百骸，让她感觉坐立难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她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对系统任务的排斥，对萧烬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而暖阁内，气氛很快恢复了“融洽”。
萧烬似乎心情不错，又与柳昭仪和其他妃嫔闲话了几句，甚至允了柳昭仪明日再来陪他用膳。
首到日落西山，众妃嫔才依依不舍地告退。
暖阁内，只剩下萧烬与沈芷宁，以及侍立在远处的内侍。
萧烬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沈芷宁强忍着心头那股被强化了的、挥之不去的焦虑，上前收拾茶具。
就在她端起萧烬用过的那盏茶杯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侯府嫡女的教养，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芷宁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果然看出来了！看出了她那番“嫉妒”与“失落”是装出来的！
他是在讥讽她为了活命，不惜放下身段，演出这等后院争宠的戏码？
一股混杂着羞耻与愤怒的热流冲上头顶，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将手中的茶盏掷出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中再次弥漫开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冲动。
她不能动怒，不能失态。
她缓缓放下茶盏，转过身，面向萧烬的背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他那句讥讽从未入耳：
“王爷教训的是。奴婢……谨记。”
萧烬缓缓转过身，暮色透过窗棂，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深沉难测。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强装镇定却依旧苍白的脸，看着她那双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焦虑的眸子。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
“记住便好。在这宫里，不该有的心思，最好尽早收起。”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首离开了暖阁。
沈芷宁独自站在原地，窗外最后一丝天光隐没，黑暗渐渐笼罩下来。
“焦虑”的惩罚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
系统的任务，萧烬的审视，如同两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醋海未曾生波，却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身处的绝境。
前路，似乎愈发泥泞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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