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有些刺眼。
沈清弦眯起眼，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腕间沉重的镣铐却发出“哗啦”一声钝响，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与处境。特制的镣铐，精铁锻造，连接处的铁链短而坚固，既允许她有限的行动，又确保她绝无可能施展轻功或暴起伤人。每一步迈出，铁链与石地摩擦，都发出沉闷而屈辱的声响，如同为她这“戴罪之身”奏响的、无法摆脱的伴奏。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走出那暗无天日的死牢，踏入阳光之下。
目的地，是六扇门。
押解她的，是两名神色冷峻、目不斜视的劲装捕快，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气息沉稳，显然是精锐。顾昭走在最前方，朱红色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挺拔而孤峭，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缓脚步，仿佛身后押解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物证。
跨过那扇象征着王朝律法威严的、高大的黑漆门廊，一股与死牢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再是腐朽与绝望，而是忙碌、肃穆，隐隐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锐利。宽阔的庭院，往来穿梭的皆是身着公服、步履生风的捕快与文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兵刃保养用的油脂气味。
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那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从西面八方射来，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将她钉在原地。好奇，审视，鄙夷，厌恶，忌惮，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这些目光里，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腕间那副昭示着罪人身份的镣铐上。
“那就是‘魅影’？”有人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她怎么出来了？还……还跟着顾大人？”
“听说……是要让她协助查案？”
“荒谬！与虎谋皮！顾大人怎可……”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嗡鸣，在庭院各处角落里响起。
沈清弦垂着眼睑，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但她的感官，却在瞬间提升至巅峰。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审视的死囚，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需要从庞杂信息中提取关键线索的犯罪心理学专家。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捕捉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微表情，分析着那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情绪。
敌意。 最浓烈，最不加掩饰的敌意，来自左侧廊下一位须发花白、身形魁梧的老捕头。他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铁塔，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她身上，那目光里的憎恶与排斥，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嘴角紧抿，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像石头。根据原主零碎的记忆和顾昭之前的提及，这应该就是那位以保守和固执著称的张捕头。他身边的几人，也大多面露不忿，显然是属于他的派系。
审视与计算。 右前方，一个年纪稍轻、约莫三十上下、面容精干、腰间佩剑形制略显不同的男子，正倚着廊柱。他的目光同样锐利，但少了张捕头那种赤裸的敌意，更多的是评估与衡量。他看着她，更像是在看一件工具，一件或许有用、但需要时刻警惕其危险性的工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剑柄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显示出他内心的冷静与掌控欲。这应该就是顾昭较为倚重的少壮派代表，李琰。
恐惧与好奇。 更多低阶的捕快和文书，则是在远处围观，眼神里混杂着对“魅影”凶名的恐惧，以及对这罕见场面的好奇。他们不敢靠前，也不敢大声议论，但那闪烁的眼神，交头接耳的姿态，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隐藏的观察者。 她的余光瞥见二楼的回廊拐角处，有一片迅速隐没的衣角，颜色深沉，不同于普通捕快的公服。那人似乎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在她目光扫过去之前，便悄然退入了阴影之中。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还有那些端茶送水、看似卑微的杂役，其中一人在与她目光偶然相接时，迅速低下头，动作略显僵硬，指尖微微发颤，那不是普通的畏惧，更像是一种……心虚？
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大脑，又被迅速分门别类，整理归档。一张无形的人际关系网，权力结构图，在她脑海中初步勾勒出来。哪里是雷区，哪里可能有突破口，谁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谁是必须警惕的敌人……
顾昭的脚步，在一处独立的、门前有侍卫值守的廨房前停下。门楣上悬着小小的匾额，写着“案牍库”三字，但此地显然并非普通的档案存放处，更像是一处临时的、权限极高的办案场所。
他推开房门，侧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到沈清弦身上。
“进去。”
语气依旧简洁，不容置疑。
沈清弦迈步，镣铐声响。在她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有关切（来自李琰方向的审视），有愤怒（来自张捕头方向的敌视），有好奇，有恐惧……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视线与声音。
廨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堆满了卷宗，西周是书架，墙角设有一张简易的卧榻。窗户开着，透进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但也装着坚固的铁栏。
“这里，是你暂时协助办案之所。”顾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你需要什么，可向门外侍卫提出，经我核准，自会送来。”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卷宗，正是“吴永昌被杀案”的初步记录。
“现在，”他抬起眼，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在相对明亮的光线下，更显深邃迫人，“说说你对这个新符号的看法。”
沈清弦站在房间中央，镣铐的重量提醒着她的身份。她看着顾昭，看着这个将她从刑场拉回，又带入另一个无形囚笼的男人。
窗外，是六扇门忙碌的声响；门内，是无声的博弈。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被镣铐磨得生疼的手腕，目光扫过书案上那拓印下来的、扭曲而诡异的符号，脑中飞速运转。
顾问？
囚徒？
界限，从未模糊。
而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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