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时，十九道疲惫不堪的身影，才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重新踏入了五连的阵地。
他们回来了。
每个人都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沾满了泥浆、血污和硝烟的痕迹。那身灰色的军装，早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他们的脸上，锅灰和汗水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道道狰狞的纹路。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看似狼狈的士兵，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悲伤，却又带着无尽骄傲和杀气的眼神！
“回来了！连长他们回来了！”
警戒哨上的士兵，第一个发现了他们，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呼喊。
整个沉寂的阵地，瞬间被惊醒了！
士兵们纷纷从防炮洞里，从战壕的角落里，钻了出来，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这支凯旋的队伍。
赵建国几乎是一路狂奔，从营部冲了过来。当他看到陈钢那张熟悉的脸时，他那颗悬了一整夜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好小子！你们真的做到了！”赵建国冲上前，一把抓住陈钢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眼眶通红。
他己经通过接应排长的汇报，得知了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但是，在亲眼看到陈钢他们回来之前，他始终无法完全安心。
“报告营长！”陈钢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沙哑却依旧有力，“五连特战小组，幸不辱命！成功摧毁日军炮兵阵地，炸毁九二式步兵炮六门！我部……牺牲一人，其余人员，全部安全返回！”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禁低沉了下去。
赵建国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他看着队伍里，王铁柱背上那具被白布包裹着的、瘦小的身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好样的……都是好样的……”他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把兄弟，厚葬了。”
“是！”王铁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整个阵地上，一片肃穆。
胜利的喜悦，被一层淡淡的悲伤所笼罩。
然而，就在这时，阵地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紧接着，几个挎着驳壳枪的警卫员，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肩上扛着将星的军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师长？！”
赵建国看清来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快步迎了上去！
“报告师长！88师二营营长赵建国，向您报到！”
来人，正是88师的最高指挥官！
师长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过了刚刚归来的特战小组，最后，定格在了为首的陈钢身上。
“谁是陈钢？”师长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报告师长！卑职就是！”陈钢上前一步，再次敬礼。
师长没有说话，只是围着陈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感慨。
“就是你，带着这不到二十个人，端掉了小鬼子一个炮兵阵地？”
“报告师长！是弟兄们齐心协力，共同完成的任务！”陈钢不卑不亢地回答。
“好！说得好！”师长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赏，“打了胜仗不骄傲，把功劳都给了弟兄！有勇有谋，有情有义！赵建国，你给老子找来了一个好兵啊！”
“是师长指挥有方！”赵建国连忙谦虚道。
“行了，少给老子戴高帽！”师长一摆手，他从身后的警卫员手中，接过一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旗，然后，亲自走到了特战小组的面前。
“哗啦——！”
锦旗，在他的手中，猛然展开！
鲜红的旗帜上，用金线绣着西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敢死队”！
“弟兄们！”师长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庞，“你们，是好样的！”
“昨晚的爆炸声，我在师部都听见了！你们用你们的行动，告诉了全师的弟兄，也告诉了对面的小鬼子！我们中国军人，不是只会挨打的羔羊！我们，也敢主动亮剑！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面‘敢死队’的旗帜，是我亲自向军部为你们请的功！这是你们用命换来的荣誉！全师的弟兄，都会以你们为荣！”
他将锦旗，郑重地交到了陈钢的手中。
“连长！连长！”
“敢死队！敢死队！”
阵地上，所有的五连士兵，都振臂高呼起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豪和激动！
特战小组的队员们，一个个挺首了胸膛，泪水，在他们的眼眶里打转。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牺牲，都值了！
陈钢双手捧着这面沉甸甸的锦旗，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知道，这面旗帜，不仅是荣誉，更是责任！
“陈钢，你跟我来。”
授旗仪式结束后，师长将陈钢，单独叫到了一边。
“把你这次行动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给我说一遍。”
“是！”
陈钢不敢有丝毫隐瞒，从最初的侦察发现，到制定计划，再到请示赵建国，以及最后的渗透、突袭、爆炸、撤退，每一个细节，都汇报得清清楚楚。
师长听得异常认真，时不时地，会插嘴问上一两个问题。
当陈钢说到，他们是如何利用日军夜间警戒松懈的漏洞，又是如何运用三三制小组配合，进行立体式打击的时候，师长的眼睛里，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报告师长，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陈钢汇报完毕，立正站好。
“好……好一个特种作战……”师长喃喃自语，他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之色，“陈钢，你这些战术，都是从哪学来的？”
陈钢心中一凛，知道关键问题来了。他早就想好了说辞。
“报告师长，卑职的父亲，曾是东北的一名老猎人。从小，他就教我如何在山林里追踪猎物，如何伪装潜伏，如何一击致命。这些，都是从猎杀野兽的经验里，琢磨出来的土办法。”
“土办法？”师长哈哈大笑起来，“狗屁的土办法！要是土办法能有这么大的威力，那我们早就把小鬼子赶下海了！”
他显然不信陈钢的这套说辞，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陈钢！”师长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问你，你认为，你这套战术，有没有可能，在全师，甚至全军进行推广？”
陈钢的心，猛地一跳！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报告师长！卑职认为，完全可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颤抖，“日军的优势，在于他们精良的装备、严格的训练和强大的火力！而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熟悉地形，我们的人数众多，我们的士兵，更是不怕死！”
“如果我们能组建更多像特战小组这样的精锐小分队，化整为零，不与日军进行正面硬拼，而是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深入敌后，专门打击他们的指挥部、炮兵阵地、弹药库和补给线！那么，我们就能最大限度地，扬长避短，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好！说得好！”师长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这样，你，立刻给我写一份详细的训练方案！从人员的选拔标准，到训练的科目内容，再到战术的运用要点，越详细越好！三天之内，交到我手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陈钢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他知道，他的到来，或许真的能够，为这支深陷泥潭的军队，带来一丝改变的希望！
……
师长的到来，如同一针强心剂，让整个五连，乃至整个二营的士气，都达到了顶峰。
日军原定的拂晓炮击，也因为炮兵阵地的覆灭，而彻底取消了。
国军的阵地上，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战士们兴奋地围着特战小组的队员，听他们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当时啊，那小鬼子的机枪，就对着俺的脑门扫过来！嘿，你猜怎么着？俺王铁柱脑袋一偏，那子弹，就贴着俺的头皮飞过去了！刺激不刺激？！”王铁柱手舞足蹈，说得眉飞色舞。
“你就吹吧！”旁边的士兵起哄道。
“老子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阵地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陈钢，独自一人，站在战壕的边缘，眺望着远方日军的阵地，眉头紧锁。
“连长，怎么了？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还不高兴啊？”张大海走了过来，递给了他一个缴获来的日军罐头。
陈钢没有接，只是淡淡地说道：“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们牺牲了一个兄弟，才换来这暂时的安宁。”
张大海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六子……是个好兵。他临死前，还在想着点燃导火索……”
“我知道。”陈钢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
他转过头，看着阵地上那些还在欢庆的士兵，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传我命令！从现在开始，全连警戒等级，提升到最高！所有人，子弹上膛！把我们缴获来的歪把子，全部架到第一线！所有人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啊？”张大海愣住了，“连长，这……不至于吧？鬼子的炮都没了，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懂什么？”陈钢的语气，严厉得近乎苛刻，“日本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记仇，也是最疯的民族！我们捅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窟窿，你以为他们会就这么算了？”
“他们一定会报复！而且，会用最疯狂、最残忍的方式，进行报复！”
“我敢保证，一场更大规模的、更为惨烈的进攻，很快，就要来了！”
看着陈-钢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张大海的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不敢再多问，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了。
阵地上，欢庆的气氛，逐渐被一种紧张而凝重的气息所取代。
黑洞洞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前方那片沉寂的土地。
一场更大的血战，正在酝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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