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客厅的暖色调灯光，将夏屿的轮廓勾勒得柔和又温暖，可他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将苏清言所有的震惊与审视尽数吸了进去，不起一丝波澜。
“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少年歪了歪头，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小心翼翼。
“看你在烦恼这个，就随便猜的。”
随便猜的？
苏清言的心脏重重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捏住了那份冰冷的文件。
“对赌协议”这个词，在这次并购案中是绝对的核心机密，是她和团队熬了几个通宵才拉锯出来的条款。它绝不是一个建筑系大一新生能“随便猜”出来的东西。
她的理智在疯狂叫嚣：他在撒谎！他绝对有问题！
一个普通的学生，怎么可能一眼就洞穿商业并购案的核心症结？这需要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和丰富的项目经验。
苏清言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手术刀，准备剖开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伪装。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质问。
然而，夏屿却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在她开口的前一秒，抢先露出了一个更加无辜甚至带着点怯意的表情。
他的肩膀微微缩了一下，眼神也躲闪开，不敢再与她对视。
“姐姐，你这么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我就是前几天路过我们学校经管院，听几个金融系的学长学姐在聊八卦，好像就提到了这个词……”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她的脸色。
“我看你文件上也有类似的字眼，就……就随口一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姐姐，我不该乱说话的。”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将自己的身份置于绝对的弱势，将精准的判断归结于“道听途说”的巧合，最后再用一句软糯的道歉，彻底堵死了苏清言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
是啊，她要怎么质问？
质问他为什么“碰巧”听到了这个词？质问他为什么“碰巧”用在了这里？
面对这样一张写满了“我错了”、“我害怕”的脸，任何严厉的审问都显得像是无理取闹的欺凌。
苏清言满腹的疑云，就这样被他轻飘飘的一番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上不去，下不来，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她看着夏屿，少年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一副等待审判的模样。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神经紧绷，或许己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他只是个孩子，一个碰巧聪明，又碰巧听了一耳朵的孩子。
苏清言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让她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松开紧捏着文件的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倦意。
“……没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
听到这句话，夏屿像是得到了赦免，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乖巧地点头：“好的姐姐！那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说完，他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脚步轻快，仿佛刚才的紧张对峙从未发生过。
苏清言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投入水中的墨，无声地晕染开来。
这只看似无害的小奶狗，或许……是一只懂得如何完美伪装自己的小狐狸。
第二天清晨，苏清言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那是一种混合着烤面包的麦香、煎蛋的焦香和热牛奶的醇香，温柔又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将她从纷乱的梦境中强行拽了出来。
梦里，全是夏屿那张纯真又无辜的脸，和那句“对赌协议”。
她坐起身，头有些昏沉，昨晚的怀疑依旧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走出卧室，循着香气来到开放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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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温柔地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少年流畅而美好的下颌线。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整个画面，温馨得不像话。
仿佛昨夜那场暗流汹涌的对峙，只是她疲惫过度的错觉。
听到脚步声，夏屿回过头，脸上扬起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姐姐，你醒啦？快来吃早餐！”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轻快又熟稔，自然地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将摆盘精致的早餐推到她面前。
白色的餐盘里，金黄的吐司上卧着一颗完美的溏心蛋，蛋滑，蛋黄呈现的橙红色。旁边是几片煎得微焦的培根，和一小撮翠绿的蔬菜沙拉。一杯温热的牛奶，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苏清言本想再次开口试探，问问他关于“经管院学长”的更多细节。
可话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双毫无芥蒂、满是期待的眼睛，她又咽了回去。
“快尝尝，姐姐，我特意给你做的溏心蛋，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夏屿催促道，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苏清言坐了下来。
她拿起刀叉，切开那颗溏心蛋。橙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浸润了下面酥脆的吐司。
她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面包的酥脆，蛋液的香浓，培根的咸香，混合着蔬菜的清爽，在一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味蕾。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瞬间抚平了她因为睡眠不足而焦躁的神经。
太好吃了。
好吃到让她几乎要忘记昨晚所有的怀疑。
苏清言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这一口温暖的食物下肚后，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
她默默地吃着，夏屿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嘴角一首挂着满足的笑意。
阳光正好，食物很暖，身边的人很安静。
这一刻的安宁与治愈，是如此真实。
苏清言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也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一个能做出这么温暖早餐的少年，内心怎么会那么复杂呢？
他只是个会照顾人的孩子罢了。
是她自己，在尔虞我诈的商业世界里待久了，看谁都像戴着假面。
一顿早餐的时间，苏清言几乎己经彻底说服了自己。
她吃完最后一口吐司，喝掉杯中最后一口温牛奶，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吃好了，很好吃，谢谢你。”她放下杯子，语气比昨晚柔和了许多。
“姐姐喜欢就好！”夏屿笑得眉眼弯弯，主动起身收拾餐盘，“你快去换衣服上班吧，这里我来收拾。”
苏清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似乎被这片生活化的烟火气冲散了。
她点点头，转身回房换衣服。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几分钟后，苏清言换好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拎着包走到玄关换鞋。因为一顿美好的早餐，她的心情久违地变得轻松起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客厅。
视线掠过沙发，掠过地毯，最后，落在了茶几上。
昨晚那份被她随手摊开的财经报纸，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切如常。
但下一秒，苏清言的瞳孔骤然紧缩！
在那篇关于“风行资本并购案”的深度报道上，在那一行印刷着“对赌协议风险分析”的铅字上——
有一道极浅、却在晨光下清晰无疑的指甲划痕！
那道划痕，精准地，停留在了“对赌协议”西个字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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