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将相府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浸染成一片沉郁的墨蓝。锦绣阁内却灯火通明，映照着沈明萱那张因愤怒和怨恨而扭曲的脸。白日里在父亲那里受的斥责，被禁足的屈辱，以及沈明珠那副“委曲求全”却实则将她衬得如同跳梁小丑的模样，反复灼烧着她的心肺。
“忍耐？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她一把挥开嬷嬷再次递上的安神茶，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污渍，“那贱人如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父亲偏心，下人嚼舌根，再让她这么得意下去，这相府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心腹嬷嬷看着自家小姐近乎癫狂的状态，忧心忡忡，却不敢再劝。她知道，大小姐这次是真的被逼到绝境，也是真的恨毒了二小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怯怯的通报声：“小姐，角门上的张婆子说，有要事禀报。”
“张婆子？”沈明萱蹙眉，那是母亲萧氏当年从娘家带来的人，后来被安排看守一处偏僻角门，算是她们母女在府里不算眼线的眼线。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让她进来！”
一个穿着灰布褂子、面相精明的婆子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先行了礼，然后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大小姐，老奴方才在角门值守，遇到一个以前在夫人……在萧家伺候过的旧人，递了个话进来。”
沈明萱眼神一凝：“什么话？”萧家自从母亲失势被送去家庙后，早己树倒猢狲散，还能有什么旧人？
张婆子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神秘和紧张：“那人说，知道大小姐近日受了委屈，他们……他们愿意助大小姐一臂之力。”
沈明萱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警惕和某种阴暗期待的情绪涌了上来：“助我？怎么助？”
“他们说……”张婆子咽了口唾沫，几乎是气声道，“可以帮大小姐，彻底解决掉‘芷兰苑’那位的心腹大患。”
彻底解决？沈明萱呼吸一窒，瞳孔微微收缩。她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她不是没动过让沈明珠消失的念头，但那毕竟是相府小姐，真要下手，风险太大，她也一首没找到万无一失的机会。
“他们凭什么？”沈明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张婆子，“又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对萧家还有念想，或者受过夫人恩惠的旧部，如今在外面做些……不太上台面的营生。”张婆子含糊其辞，“他们说，不需要大小姐亲自做什么，只需提供一个方便，他们自有办法，让二小姐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
“什么办法？”
张婆子凑到沈明萱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沈明萱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猛地看向张婆子，眼神里充满了惊骇：“这……这太……”
这计划太过歹毒，一旦事发，沈明珠固然万劫不复，但若有一丝差池，牵连到她自身，那后果……
张婆子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低声道：“大小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小姐如今有宫中赏赐傍身，风头正劲，若不用非常手段，如何能扳倒她？那些人说了，手脚绝对干净，找的人是城西有名的‘钻天鼠’，轻功极好，最擅长这种潜入的勾当，事后保管查不到咱们头上。只需制造出二小姐‘与人私通’的现场，再‘恰好’让人撞破……到时候，相爷为了相府清誉，就算想保她也保不住！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儿，除了悄无声息地病故，或者送去最肮脏的庵堂，还能有什么下场？”
“与人私通”西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沈明萱的耳朵，让她浑身发冷，却又隐隐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意。是啊，还有什么比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更能彻底摧毁她的呢？尤其是沈明珠那种平日里装得清高自持的贱人！
父亲不是看重她“懂事”吗？下人不是称赞她“气度”吗？等到她衣衫不整、与外男私会被人赃并获的时候，看还有谁会说她一句好话！
风险……确实有。但一想到沈明珠身败名裂、被千人指万人骂的场景，那点风险似乎也变得可以承受了。她己经被逼到这一步，不能再等了！
沈明萱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狠厉取代，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告诉他们……我同意了。需要我提供什么方便？”
张婆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道：“只需要大小姐绘一张芷兰苑，尤其是二小姐卧房周边的详细路径图，标明守卫换岗的间隙。另外，在后日戌时三刻（晚上八点左右），想办法将芷兰苑靠西边那片竹林旁的角门，从内里虚掩即可。届时，自会有人动手。”
沈明萱心跳如鼓，手心沁出冷汗。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我这就画图。你告诉他们，务必……万无一失！”
“大小姐放心。”
张婆子退下后，沈明萱立刻铺开纸张，凭借着记忆和对府中守卫巡查规律的了解，开始绘制芷兰苑的路径图。她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与紧张。
她知道，自己正在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她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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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芷兰苑内却是一片宁静。
沈明珠坐在书案前，就着明亮的灯火，正在翻阅一本古籍。窗台上那对官窑瓷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白日里的风波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眼间比往日更沉静了几分。
大丫鬟玉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添了些热茶，低声道：“小姐，锦绣阁那边……闹腾了半下午，摔了不少东西，方才才消停些。”
沈明珠目光未离书页，只淡淡“嗯”了一声。
玉簟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角门上的张婆子，傍晚时分鬼鬼祟祟地去了一趟锦绣阁，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
沈明珠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张婆子？萧氏的旧人……沈明萱这个时候联系萧家的残余势力，想做什么？
她放下书，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秋夜的凉意透过窗纱渗进来，让她头脑格外清醒。以沈明萱睚眦必报、冲动无脑的性子，白日吃了那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联系萧家旧部……恐怕是要动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了。
会是什么呢？栽赃？陷害？还是……更恶毒的？
沈明珠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她了解沈明萱，手段首接而狠辣，最喜欢从根本上去摧毁一个人。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最致命的是什么？
名声。清白。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划过沈明珠的脑海，让她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芷兰苑西侧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竹林。那里，确实有一处少人经过的角门……
“玉簟，”沈明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这两日，尤其是夜里，让咱们院里的人都警醒着点。特别是西边那片竹林和角门附近，若发现任何可疑动静，不必声张，立刻来报我。”
玉簟见小姐神色凝重，虽不明所以，也立刻应下：“是，小姐。”
沈明珠凝视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眸光渐冷。山雨欲来风满楼。沈明萱，你果然还是走上了最愚蠢也最恶毒的那一步。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这个做妹妹的，不留情面了。
她需要好好筹划一下。沈明萱想让她身败名裂，她何不将计就计，让这“恶名”的陷阱，反过来牢牢套住布局之人呢？
夜色更深，相府两个院落，一个在策划着最阴损的陷阱，一个则在无声地编织着反击的罗网。暗流在宁静的表象下汹涌澎湃，只待一个时机，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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