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色裹着龙凤厅的废墟,将满地瓦砾染成冷白色。坍塌的穹顶露出锈蚀的钢筋,像巨兽折断的骨骼,悬在半空的水晶灯碎片还缠着烧焦的红绸——那是林啸堂戏服上的料子,昨夜爆炸时被气浪掀到灯架上,此刻红绸边缘还凝着黑色的焦痕,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悲壮 。
顾庭昭跪在瓦砾堆中央,膝盖陷进碎砖与木炭混合的残渣里,粗粝的瓦砾划破了黑色长裤,血珠渗出来,与地上的黑灰混在一起,结成暗沉的硬块。他的左臂垂在身侧,新换的绷带又被血浸透,绷带边缘的线头粘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首冒冷汗,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着手里的银质钢笔 。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钢笔,笔身刻着“守正”二字,笔帽上的纹路被常年得发亮。可此刻,钢笔在他掌心被捏得变了形,笔身的银镀层崩出细小的裂纹,墨囊里的蓝黑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脚下一块染血的戏服碎片上——那是林啸堂《长坂坡》戏服的袖口,红绸上绣着的“赵”字被烧得只剩半个,边缘还沾着些干涸的血渍,是昨夜他从瓦砾堆里刨出来的 。
“都没了……”顾庭昭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喉咙都传来刺痛。他低头看着掌心变形的钢笔,墨水在“守正”二字上晕开,把原本清晰的字迹染得模糊,就像他此刻的心境——父亲让他守着和平饭店,守着“守正”的初心,可现在龙凤厅炸了,军火库毁了,王福安、林啸堂、陆鼎书都不在了,他守了这么久,到底守住了什么 ?
瓦砾堆里藏着太多细碎的痕迹:不远处,半截银质酒壶躺在碎砖旁,壶身刻着的“松井”二字被弹片刮得模糊,是昨夜酒会上松井用过的;他左手边,一块紫檀木柜的残片上嵌着颗子弹,木头的纹路里还卡着些珍珠碎屑——那是沈蕴宁的珍珠手链,昨夜爆炸时,她的手链被气浪冲散,这些碎屑是他今早一点点从瓦砾里捡出来的 。
顾庭昭伸出没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珍珠碎屑,碎屑很小,只有指甲盖的一半大,在晨光里泛着微弱的莹白。他想起初遇时,沈蕴宁站在和平饭店旋转门后,腕间的珍珠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荡,眼里满是怯意却又藏着一丝倔强,那时他对她说“和平饭店,会护你安全”,可现在,他连她的手链都没护住 。
“顾庭昭。”
轻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踩在瓦砾上发出“沙沙”的响动。顾庭昭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珍珠碎屑的手微微发抖,他认得这个声音,是沈蕴宁,可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她眼里的失望,怕她问起林啸堂、陆鼎书的下落,更怕她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攥着钢笔的手背上。这只手的指甲缝里沾着墙灰,指腹带着瓦砾磨出的薄茧,指节处还有道浅浅的划伤——是今早帮老沈整理爆破组器材时,被铁皮划破的。沈蕴宁半跪在他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受伤的左臂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疼他 。
“我刚去看了阿福,他抱着林师哥的龙胆枪,在废墟外的梧桐树下坐着,说要等林师哥出来一起回戏班 。”沈蕴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的拇指轻轻着顾庭昭攥得发白的指节,“陆小姐也从英租界回来了,她把陆探长的《六法全书》补好了,说要带着这本书,去重庆读法律,以后做个像陆探长一样守规矩的人 。”
顾庭昭的肩膀微微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掌心的钢笔上,与墨水混在一起,顺着笔身往下淌。他还是不敢回头,只是沙哑地问:“我们……是不是很没用?守了这么久,还是让他们牺牲了 。”
“不是的 。”沈蕴宁绕到他面前,蹲下身,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黑灰和眼泪。她的指尖很轻,擦过他脸颊上的擦伤时,特意放柔了力道,“王伯用自己的命拖住了日军,让我们能安全撤离;林师哥守住了机关门,为爆破组争取了时间;陆探长用布防图护住了英租界的百姓——他们的牺牲不是白费的,是他们用命,换来了上海的安宁,换来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
顾庭昭终于抬起头,看向沈蕴宁。清晨的微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眼底的红血丝和鼻尖的灰都照得清晰可见,可她的眼睛里,却亮着一束光——那束光,和他在和平饭店旋转门初遇时,一模一样。那时她攥着皮箱带,眼里满是怯意,却依旧藏着不肯退缩的坚定;现在,经历了爆炸、牺牲、离别,那束光不仅没灭,反而更亮了,像两颗浸在水里的星,清澈又滚烫 。
“你看 。”沈蕴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到他面前。那是一张手绘的和平饭店草图,纸上画着旋转门、龙凤厅、地下通道,还有屋顶花园,每个地方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小字——“旋转门:初遇时顾经理说会护我安全”“龙凤厅:弹《玫瑰玫瑰我爱你》传信”“地下通道:林师哥守机关门的地方”“屋顶花园:陆探长教我认布防图” 。
“这是我今早画的,”沈蕴宁的指尖落在“旋转门”的位置,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冰冷的楼,是这些藏着回忆、藏着牺牲、藏着希望的地方。王伯、林师哥、陆探长,他们都活在这些回忆里,活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就没有真正离开 。”
顾庭昭接过那张草图,指尖抚过那些稚嫩的字迹和红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掌心变形的钢笔,笔身刻着的“守正”二字,在泪与墨的晕染下,反而变得更加清晰——父亲说的“守正”,从来不是守住一成不变的建筑,而是守住心里的信念,守住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
沈蕴宁的手再次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攥着那支变形的钢笔:“我们还得守下去。阿福需要人照顾,陆小姐去重庆需要人护送,老沈的爆破组还在清理军火库遗址,还有很多百姓等着我们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住处——我们不能倒下,也不能放弃 。”
顾庭昭看着沈蕴宁眼里的光,那束光里有坚定,有希望,有并肩作战的信任。他想起昨夜爆炸后,沈蕴宁拉着他从地下通道逃出来,在废墟里帮他包扎伤口;想起今早她帮老沈搬运爆破器材,即使手上被划伤也没喊疼;想起她刚才蹲在瓦砾堆前,认真地画着那张草图,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
他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将变形的钢笔重新握稳,然后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擦掉沈蕴宁鼻尖的墙灰:“好,我们一起守下去 。”
晨光渐渐穿透雾色,洒在龙凤厅的废墟上,将满地瓦砾染成暖金色。顾庭昭扶着沈蕴宁慢慢站起来,两人并肩站在瓦砾堆中央,手里一起攥着那支变形的钢笔,笔尖对着废墟外的方向——那里,阿福抱着龙胆枪坐在梧桐树下,陆鼎秀捧着补好的《六法全书》站在巷口,老沈带着爆破组的人正朝着这边走来,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龙凤厅的废墟上,像一道新的印记,刻着“伤痕”,更刻着“希望” 。
银质钢笔的笔身虽然变形,可“守正”二字依旧清晰;龙凤厅虽然成了废墟,可那些藏在瓦砾里的回忆与信念,从未消失。顾庭昭看着沈蕴宁眼里的光,知道他们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能并肩站在一起,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守好那些值得守护的人,守好这座历经劫难却依旧滚烫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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