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夹缝之中，那场由驳杂愿力失控引发的、盛大而荒诞的“烟花秀”，正逐渐走向尾声。亿万道色彩斑斓却充满冲突与毁灭气息的光带，在无序地碰撞、湮灭后，化作点点流萤，最终消散于无尽的混沌黑暗里，只留下一片被彻底搅乱、法则崩坏的死寂空间。
绚烂过后，是更深的虚无。
而这场烟花唯一的“观众”与“引爆者”——六耳猕猴，其状况，比这片空间更加凄惨。
“噗——！”
又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与黯淡金光的污血，从六耳猕猴口中狂喷而出。他再也无法维持悬浮，身形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高空首首坠落，重重砸在一块漂浮在混沌气流中的、巨大的花果山碎片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他体内不断传出。那具由佛门无尽资源堆砌、由海量愿力强行灌注而成就的“斗战胜佛”金身，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原本金光璀璨、坚不可摧的肌肤，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之中，没有鲜血，只有不断逸散出来的、五颜六色却充满污秽与死寂气息的愿力残渣。这些残渣，如同跗骨之蛆，不仅侵蚀着他的肉身，更在疯狂反噬着他的神魂。
他周身的佛光早己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衰败、走向终极灭亡的灰暗气息。脑后的功德金轮彻底破碎，化为齑粉。那张与孙悟空一般无二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七窍之中都在流淌着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能量流。
“呃……啊啊啊——”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呻吟。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更剧烈的崩坏，一块块“佛体”碎片从他身上剥落，尚未落地，便化为飞灰。
力量的疯狂透支，愿力的恐怖反噬，根基的彻底腐朽……这一切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场由内而外的、无可挽回的湮灭。他正在被自己信奉、依赖并最终疯狂索求的“佛门伟力”，从存在意义上，一点一点地抹除。
孙悟空缓缓从空中落下，站在距离六耳猕猴不远的地方。混元圣瞳的金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眼中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也没有对将死之敌的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后的沉重与淡漠。
他看着那个曾经作为自己“影子”、顶替自己果位、甚至一度在自我欺骗中以为自己是“正品”的存在，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这一切，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可悲？
似乎是感受到了孙悟空的目光，六耳猕猴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他那双原本空洞、后被疯狂充斥的眸子，此刻，在极致的痛苦与濒死的绝望中，反而奇异般地清澈了起来。疯狂的血色褪去，扭曲的狰狞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他看向孙悟空，嘴角努力地扯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更多的裂痕，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怪异与凄凉。
“呵……呵呵……”沙哑、破碎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沫，“孙……悟空……你……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传入孙悟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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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只是……棋子……罢了……”他喘息着，身体崩坏的速度加快，下半身己经开始化为虚无的尘埃，“我累了……真的……累了……先走……一步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孙悟空，看向了更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那里或许是灵山，或许是天道，又或许……只是永恒的黑暗。
“刚才……那道……烟花……”六耳猕猴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好……看吗？”
他不等孙悟空回答，便自顾自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今天……你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佛门……伟力之下的……虚妄……”
“但……但愿……你不会……成为……下一个……烟花……”
最后一个字吐出，六耳猕猴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他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如同沙塔般轰然垮塌，化作一蓬混杂着无数种颜色、却散发着绝望与腐朽气息的灰烬，随即被周围紊乱的混沌气流一卷，彻底消散于无形。
形神俱灭，点滴不存。
曾经顶替齐天大圣、受封斗战胜佛、享尽三界香火供奉的六耳猕猴，最终，死在了他自己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签下卖身契换来的“佛门伟力”的反噬之下。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如此荒诞可笑，如此……讽刺！
虚空之中，只剩下孙悟空一人独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六耳猕猴最后的遗言。那句关于“棋局”的控诉，那句关于“烟花”的警示，如同冰冷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的心神深处。
“烟花……”孙悟空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混元圣瞳望向六耳猕猴消散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是啊，一场盛大的烟花。
以生命为燃料，以信仰为色彩，以虚妄为内核，最终炸裂成一片虚无的……烟花。
六耳猕猴用他极其可悲又极其惨烈的一生，为孙悟空，也为所有可能窥见这一幕的存在，上演了这最后一幕。他用自身的湮灭，证明了依靠外力、尤其是佛门那种掠夺众生、驳杂不纯的愿力堆砌起来的力量，是何等的脆弱与危险！那看似辉煌的强大，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宫殿，终将崩塌，并将依赖者一同埋葬。
“下一个烟花……”孙悟空眼中寒光一闪。他不会成为烟花，他要做的，是点燃这虚假的天幕，让所有隐藏在光辉下的黑暗，都暴露在真实之火之下！
六耳猕猴死了，但他留下的警示，却比他的生命更加沉重。
孙悟空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再次望向那遥远的西天灵山，望向那汇聚了无尽愿力的八宝功德池，望向那端坐莲台、佛法无边的佛祖。
这场镜像之战结束了。
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虚空夹缝，重归死寂。
唯有警示，长存于心。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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