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冬,北朝皇都。
大雪铺天盖地,将朱红宫墙与琉璃碧瓦尽数吞没,天地间只余一片死寂的白。一个玄色身影独立于宫城最高处的摘星楼,风雪卷起他绣着暗金龙纹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是王景宸,这片江山的新主。
手中,紧紧攥着一支断裂的玉簪。簪身剔透,却被一道狰狞的裂痕横贯,簪头那朵将开未开的玉兰,瓣缘染着一点早己干涸发黑的暗红,像极了它的主人,破碎而决绝。
他望着掌心这冰冷的死物,眼前浮现的,却是三年前,江南三月,杏花微雨。
那时,她还在。
——
(镜头切换,倒叙开始)
南朝,江南水乡,陵城。
春色如酒,醉得人骨头都酥了。苏云晚从一家古籍铺子里出来,怀中抱着刚寻到的几卷旧书,眉眼间带着浅淡的满足。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站在熙攘的街市,像一株空谷幽兰,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家族蒙冤败落己过去两年,她隐姓埋名于此,只想查清真相,寻一个安稳。此刻暖风拂面,暂驱了她心底的阴霾。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穿过一条僻静巷弄时,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堵住了去路,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
“小娘子,一个人啊?这路可不好走,哥哥们送你一程?”
云晚心头一紧,抱紧了怀中的书,强自镇定:“光天化日,你们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就是想跟小娘子交个朋友……”为首那人嘿嘿笑着,伸手便要摸向她脸颊。
云晚后退一步,脊背抵上冰冷墙壁,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一道清越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住手。”
声音不高,却似有金石之质,瞬间凝住了巷弄里的空气。
云晚愕然回头,只见巷口逆光立着一人。那人身着青色锦袍,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因背光看不真切,唯有一双凤眼,锐利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
几个混混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竟不敢动弹。
“滚。”男子只吐出一个字。
混混们互看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终究是灰溜溜地散了。
危险解除,云晚松了口气,腿脚有些发软。她定了定神,走向那男子,敛衽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的样貌。面如冠玉,眉目疏朗,通身的气度绝非寻常富贵公子可比。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审视与关切,并无令人不适的唐突。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他声音温和下来,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陵城治安尚可,但姑娘孤身一人,还是莫要行此僻静之处。”
“小女子记下了,多谢公子提醒。”云晚垂眸,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温度,脸颊微热。
他视线下移,落在她怀中的书卷上,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陵川山水志》?姑娘也好此道?”
云晚没想到他竟识得这本冷门的地方志,不由抬眼,眸中带上几分真切的好奇:“公子也读过?”
“略知一二。”他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化雨,“书中对陵川地貌风物的记载,堪称精妙。尤其‘杏花春雨’一章,令人心向往之。”
此言一出,瞬间拉近了距离。云晚平日难得遇见解此道之人,当下便与他交谈起来。从陵川地貌谈到诗词歌赋,他竟都能接上,且见解独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仿佛她心中所思所想,他都能提前知晓,并完美契合。
他自称“宸郎”,来自北地,来此经商。
言谈间,他风度翩翩,举止有礼,目光清正,轻易便获得了云晚的好感。一颗因家族巨变而冰封戒备的心,在这江南温暖的春日里,不知不觉裂开了一道细缝。
“不知姑娘芳名?”临别时,他温声问道。
云晚犹豫一瞬,想起自己化名的身份,轻声道:“我姓苏,名云晚。”
“苏云晚……”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轻轻咀嚼了一遍,仿佛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云霞绚烂,晚来静好。好名字。”
他的赞美真诚而不显轻浮。云晚脸颊更热,匆匆再次道谢后,抱着书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只见他仍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便又朝她微微一笑,俊朗得恍如画中人。
春风拂过,巷口一树杏花纷扬落下,缀在他肩头。那一刻,云晚觉得,这大概是她流亡以来,遇到的最好的光景。
她却不知,在她转身之后,那双原本盛满温和笑意的凤眼里,所有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与冰冷。
一名做寻常小厮打扮的精干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低语:“主子,查清了,确是苏家之女,苏云晚。”
王景宸望着那抹消失在街角的窈窕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瓣落在袖口的杏花。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印。那是北朝太子之宝的副印,象征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鱼儿……”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将玉印稳稳按入随身携带的密信泥封上,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己入局。”
——
(镜头拉回现实)
摘星楼上,风雪更疾。
王景宸缓缓闭上眼,将那支断簪紧紧按在心口。冰冷的玉石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空洞。
“晚晚……”
一声呢喃溢出唇瓣,瞬间便被狂风撕碎,消散在漫天大雪中。
他以为那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自己是唯一的执棋者。却不知从初见那一刻起,他早己置身于一场更大的、名为“情劫”的局中。
朱楼己起,宴,终将散。
而那把焚尽一切的业火,己在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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