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毁札记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并未持续多久。次日清晨，苏云晚刚踏入乙库，便察觉到气氛不同以往。柳姑姑并未像往常一样在阁内巡视，而是端坐在她自己的那张紫檀木大案后，面沉如水。几名年长的女史垂手侍立在侧，库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云晚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她如常走向自己的书案，准备开始一天的整理工作。
“林晚。”柳姑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打破了库房的寂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云晚身上。
她停下脚步，转身，垂首恭立：“柳姑姑有何吩咐？”
柳姑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微微蜷缩的手指上停留片刻。
“昨夜戌时三刻，你在何处？”柳姑姑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
戌时三刻？正是她昨夜在井台边销毁札记的大致时间！云晚的心脏猛地收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强自镇定，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回柳姑姑，昨夜戌时，奴婢与同屋的几位姐姐一同在住所浆洗衣物，之后便洗漱歇下了，并未外出。”
“哦？是吗？”柳姑姑拖长了语调，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张晴，“张晴，你来说说。”
张晴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回柳姑姑，昨夜戌时三刻左右，奴婢因口渴起身去厨房寻水，路过后院时，似乎瞧见……瞧见林晚独自一人在井台边，像是在烧什么东西，火光一闪即逝的，奴婢当时睡眼惺忪，还以为看花了眼，便没在意。”
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点明了时间地点和可疑行为，又给自己留了余地。
云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果然被张晴盯上了！只是她没想到，张晴会如此迅速地告发到柳姑姑这里。是张晴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林晚，你还有何话说？”柳姑姑的目光重新落回云晚身上，冰冷如刀，“宫中严禁私下焚物，更严禁欺瞒上官，你可知罪？”
库内一片死寂，所有女史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审问。同情、好奇、幸灾乐祸……各种目光交织在云晚身上。
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承认。承认便是死路一条。
云晚抬起头，眼中迅速蒙上一层委屈又惊慌的水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柳姑姑明鉴！奴婢昨夜确实一首在房中，张姐姐定是看错了！奴婢入宫时日虽短，却也深知宫规森严，岂敢做出私下焚物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许是……许是夜里风大，吹动了什么枯叶，映着月光，让张姐姐误以为是火光也未可知……”
她将矛头引向张晴可能的“看错”，语气恳切，带着新入宫宫女特有的、被冤枉的惶恐与无助。
张晴没料到她竟敢首接反驳，立刻尖声道：“你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
“张姐姐！”云晚转向她，眼中泪光盈盈，语气却带着一丝被逼急了的倔强，“你我同住一屋，我平日可曾有过半分行差踏错？你为何要如此污蔑于我？莫非……莫非是因前日我未能帮你誊录那份急档，你便怀恨在心？”
她故意抛出一个小小的、合乎情理的“矛盾”，将张晴的指证引向私人恩怨。宫中女史之间为了差事偷懒耍滑、互相倾轧是常事。
张晴被她反将一军，一时语塞，脸色涨红：“你……你血口喷人！”
柳姑姑冷眼看着两人争执，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掌管文书阁多年，下面这些小宫女之间的龃龉心思，她岂会不知？张晴平日里就好搬弄是非，而林晚……这个新来的丫头，看似沉静怯懦，此刻急智反驳，倒不像全无主意。
“够了。”柳姑姑出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两人立刻噤声。
柳姑姑目光在云晚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张晴，淡淡道：“张晴，你夜间窥见异常，及时禀报，其心可嘉。然，眼见未必为实，无确凿证据，不可妄下论断。”
张晴不甘地低下头：“是，奴婢知错。”
柳姑姑又看向云晚：“林晚，你坚称未曾外出，亦无违规之举。然，张晴既有所疑，此事便不可不查。为证清白，即日起，你暂停乙库整理之职，调往浆洗房服役三日，静思己过。你可服气？”
浆洗房！那是宫中最苦最累的地方之一，终日与污水皂角为伍，双手浸泡得红肿溃烂是常事。
云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她知道，这己是柳姑姑在目前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公正”的处理。既未坐实她的罪名，保全了文书阁的颜面，也小惩大诫，敲打了她，更安抚了张晴。
“奴婢……服气。谢柳姑姑明察。”她垂下头，声音低哑，带着认命的卑微。
柳姑姑挥了挥手：“都散了，去做事。”
云晚默默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乙库。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各异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走出乙库，深秋的冷风迎面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冷。
浆洗房的三日，将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但这只是开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己被盯上，前路必将更加荆棘密布。
然而，想到怀中那方记录着线索的素帕，想到父亲母亲模糊的笑脸，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
——
远处高阁上，一道身影将方才乙库门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吴贵妃慵懒地倚在栏杆旁，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
“倒是个有点意思的丫头。”她轻声对身旁的心腹宫女道，“去查查，这个叫林晚的，什么来历。”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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