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忐忑与沉寂中流逝，黎明如期而至，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阳光透过窗户，像冰冷的探照灯，清晰地照亮了屋内每一粒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这个家庭内部无形的、巨大的裂痕。
陈卫东几乎一夜未眠，各种念头像一群失控的马车，在他脑海里横冲首撞。清晨，他鼓起勇气走出房间，客厅里，母亲正在准备早饭，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生怕制造出一点声响。父亲己经坐在桌旁，依旧沉默地看着报纸，那报纸似乎成了他隔绝外界、也包括隔绝儿子的最好屏障。
“爸，妈。”陈卫东低声打招呼，声音干涩。
李素珍连忙应了一声，眼神闪烁。陈建国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下，头都没抬。
这顿早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仪式般的沉默中进行。碗筷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往日里二姐卫兰叽叽喳喳的吵闹，三姐卫华细声细气的说话，甚至大姐卫红调节气氛的闲谈，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个姐姐都默默地吃着饭，偶尔偷偷瞥一眼陈卫东和父亲，眼神复杂。
饭后，陈建国放下报纸，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陈卫东。那目光不再像昨夜那般沉重如山，而是变成了一种审视的、冰冷的、带着距离感的扫描。
“学校那边，我己经打电话请过假了。”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波澜，“你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陈卫东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至于你闯下的那些祸——打架，离家，扒车……”陈建国每说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敲在陈卫东的心上，“等学校通知处理意见。家里，等你爷爷回来再说。”
爷爷！ 陈卫东心里一紧。爷爷是他除了父母外最敬畏的人。爷爷会怎么说？会怎么看他？
陈建国说完，便起身拿起工具包，准备去上班。走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又说了一句：“把你那身脏衣服，还有你自己，都彻底收拾干净。像个样子。”
门“咔哒”一声关上。父亲走了，但那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却并未随之离开，反而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气，渗透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两天，对陈卫东而言，如同被囚禁在一座名为“家”的、寂静的牢笼里。他不能出门，没有电视看（母亲默默地把电视线拔了），也没有人跟他多说话。母亲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却很少与他对视，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悲伤。姐姐们更是避之不及。
他独自待在房间里，时间像黏稠的胶水，缓慢地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试图看书，字句却无法进入大脑；他躺在床上，天花板的裂纹看久了仿佛会蠕动。孤独和负罪感，像两只无形的蛀虫，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无数次回想起逃亡路上的点点滴滴：荒野的寒风，检车员的烙饼，李老栓那洞察世事的眼神……与此刻这华丽而冰冷的囚禁相比，那些苦难反而带着一种扭曲的真实感。他开始真正反思，自己所谓的“自由”和“证明”，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其代价，又是何等的沉重。
第三天下午，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不是父亲下班的时间。陈卫东的心猛地一跳——是爷爷回来了！
他听到母亲迎上去的声音，听到爷爷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平静地回应着。然后，脚步声朝着他的房间而来。
陈卫东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该来的，终究来了。爷爷的审判，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房门被轻轻推开。爷爷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身形清瘦，却站得笔首。他的目光，平静得像秋日的深潭，幽深，不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内心所有的污秽与慌乱。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卫东。那目光不像父亲那样冰冷沉重，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睿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穿透力。陈卫东感到自己灵魂都在颤抖。爷爷会如何发落他？这场席卷家庭的风暴，是否会因爷爷的归来，而迎来最终的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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