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话语如同春风化雨，悄然融化着家庭内部那持续数日的坚冰。虽然父亲陈建国依旧沉默寡言，但那沉默中尖锐的冰刺似乎被磨钝了些许，多了几分观察与等待的意味。母亲李素珍紧绷的脸色也舒缓开来，眼神里重新有了温度，偶尔会在吃饭时，试探性地给陈卫东多夹一筷子菜。家的气息，正从一片肃杀的寒冬，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乍暖还寒的早春过渡。
然而，陈卫东深知，这仅仅是暴风雨后短暂的平静，是家人给予他的一种有限的、带有观察期的赦免。真正的考验，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尚未落下。学校的处分，“黑皮”那边潜在的麻烦，都像隐藏在角落里的阴影，随时可能扑出来，将他重新拖回深渊。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等待审判，或是用叛逆来伪装脆弱。爷爷的话点醒了他——他必须自己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第一个需要首面的人，是父亲。
这天晚饭后，陈建国依旧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烟雾缭绕。陈卫东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到父亲面前。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手心沁出冷汗。
“爸。”他声音不高，却尽量保持平稳。
陈建国从报纸上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目光如同两潭深水，不起波澜。“我……我想跟您说说，这几天……我都干了什么，还有……我是怎么想的。”陈卫东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决定不再逃避，主动交代，这是他能想到的、展现诚意的第一步。
陈建国沉默着，将报纸稍稍放下，算是默许。
陈卫东开始讲述，从与“黑皮”冲突的起因，到负气离家的心理，再到路上被骗、扒车的具体细节，以及在那荒野寒夜和李老栓家中的恐惧与悔恨……他没有任何隐瞒，没有为自己开脱，像一名虔诚的忏悔者，在剥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讲述的过程中，他几次哽咽，但都强行忍住，他不想让父亲觉得他是在用眼泪博取同情。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琥珀里的三色堇
陈建国始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夹着烟的手指，在听到扒火车的惊险处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吸纳着儿子话语中所有的泥沙与浑浊。
当陈卫东说到最后，在派出所门口看到父亲时的心情，以及听到那句“知道回家了？”的感受时，他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爸，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求您马上原谅我，但我向您保证，以后……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用行动证明！”他抬起泪眼，看向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与决心。陈建国久久地凝视着儿子，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首抵灵魂深处。客厅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陈卫东压抑的抽泣声。
这漫长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陈建国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来自胸腔最深处的叹息。他站起身，没有看陈卫东，而是走向自己的卧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儿子，说了一句：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然后，门被轻轻关上。
没有原谅，没有鼓励，但也没有否定。这简短的五个字，像一颗被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在父亲那片深潭中未能激起肉眼可见的涟漪，却在陈卫东心里荡开了希望的波纹。他知道，这己经是父亲目前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回应了。
主动沟通，像一把钥匙，虽然未能完全打开父子间那扇沉重的铁门，但至少，让门缝里透进了一丝光亮。陈卫东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却又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迈出了自救的第一步。
然而，家庭的冰山只是裂开了一丝缝隙，外面的世界依旧风高浪急。明天，他将不得不重返学校，面对老师的质询、同学的议论，以及那悬而未决的处分。他这只刚刚试图从石头缝里探出头的“歪脖子树”，能经受住校园里的风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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