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日子，变成了一种缓慢的煎熬。处分通知像第二只靴子，迟迟没有落下，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惩罚。陈卫东像一尊被放置在展览柜里的瑕疵品，承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无声的审视。他努力让自己沉浸在书本里，试图用知识填补内心的空虚和不安，但收效甚微。那些公式和文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难以进入。
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往日喧闹的校园生活隔离开来。孤独，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尤其在人群之中。
这天下午自习课，陈卫东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一个身影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是王老师。
陈卫东心里一紧，以为又是来训话的。但王老师并没有看他，而是拿起他摊在桌上的数学作业本，翻看了几页，上面布满了红叉和修改的痕迹。
“看来，落下的功课不少啊。”王老师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陈卫东低低地应了一声。
王老师合上作业本，目光终于转向他，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的失望和气愤，也不是办公室里的严肃，而是带着一种探究，一种……好奇？
“陈卫东，”王老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听说，你这次出去，经历了不少事。能跟我聊聊吗？不是作为老师审问学生，就是……随便聊聊。”
陈卫东愣住了，他没想到王老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看着王老师那双不再锐利、反而带着些许温和的眼睛，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对父亲的坦白，那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缓和。也许……
他再次开始了讲述。这一次，对象换成了王老师。他讲得更加详细，尤其是内心的变化——从离家时的“证明自己”，到路上的恐惧无助，再到最后的悔恨与决定回家。他甚至提到了爷爷那关于“歪脖子树”的比喻。
王老师静静地听着，像一块海绵，吸收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和情感波动。他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当陈卫东讲完，王老师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陈卫东，”王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陈卫东心上，“我以前总觉得你调皮、冲动、不服管教，是个让人头疼的学生。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指了指陈卫东的心口：“你这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愿意被看扁、想要挣脱什么的劲。只是以前，你这股劲用错了地方，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这番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陈卫东内心某个他一首模糊不清的角落。他怔怔地看着王老师，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他曾经无比抵触的班主任。“你爷爷说得对，走歪了路不可怕，可怕的是趴下不起来。”王老师继续说道，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期待，“你现在，愿意把这股劲，用在正地方了吗？比如，先把落下的功课，一点点捡起来？”
王老师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他内心那把生锈的锁。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理解了，不是被溺爱，不是被纵容，而是被真正地看到了内心那股混沌而原始的力量。
“我愿意！王老师，我愿意！”陈卫东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王老师的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好，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你留一下，我帮你把落下的功课补一补。当然，前提是你自己真的想学。”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陈卫东看着王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仿佛看到，在家庭那略显沉重的谅解之外，在校园那冷漠的隔阂之中，有一盏灯，为他亮了起来。
然而，补课之路注定漫长而艰辛，他荒废己久的学业能否真的赶上？王老师的这份善意和期望，他能否不负所托？更重要的是，这股被重新引导的“劲”，能否支撑他真正走出过去的阴影，迎接未来的挑战？希望的灯塔己然点亮，但通往光明的航道上，依旧暗礁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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