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显示屏的冷光映照着她纠结的面容。“转诊建议”西个字在文档顶端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审判她的不专业。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作为心理咨询师，反移情是必须警惕的职业风险。”她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空洞，“转诊是对双方负责的正确选择。”
但当她准备敲下第一个字时，陈哲那张痛苦而隐忍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描述与妻子关系时眼中的深情，他面对心理创伤时的勇敢，他偶尔流露的、几乎不易察觉的脆弱——所有这些都让她无法轻易按下删除键。
方黎站起身，走到窗前。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却照不亮她内心的迷茫。她回想起自己选择心理学作为职业的初衷——高中时，她最好的朋友因抑郁症自杀，那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在无人理解的痛苦中选择了永远的沉默。从那时起，她就立志要成为能读懂他人内心痛苦的人。
“可是现在，我却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情感纠葛。”她苦笑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
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激烈交战。理智告诉她，陈哲是患者，己婚，对他的任何超越专业范畴的情感都是危险且不道德的。但情感却低声诉说着：在他身边，她感受到的不仅是医患关系，还有两颗孤独心灵的相互理解。
方黎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徘徊良久，最终却关闭了文档。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陈哲的病情正处于关键阶段，此时转诊可能会对他的治疗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再观察一段时间。”她对自己说，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仿佛合上一个不该被打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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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哲站在卧室门口，注视着沙发上假装睡着的林晚。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看见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痕，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
他多么想摇醒她，告诉她一切——那持续数月的失眠与恐慌，那些他无法解释的突然离场，那些他不得不说的谎言背后，藏着一个拼命想变得“正常”的丈夫。他想告诉她，他去看心理医生不是因为不爱她，而是因为太爱她，害怕失去她。
但话语堵在喉咙里，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如果我告诉她，她会怎么看我？”这个想法在陈哲脑海中盘旋不去，“她会用怜悯的眼神看我吗？还是会后悔选择了一个连自己心智都无法掌控的伴侣？”
他想起父亲当年因抑郁症住院后，母亲眼中那种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疲惫。尽管母亲从未抱怨，但年幼的陈哲能感觉到，从那时起，家里的气氛就变了。爱还在，但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无奈、疲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羞耻。
他绝不能让林晚也承受这些。
陈哲轻轻走到沙发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妻子的睡颜。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是微蹙的，仿佛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忧虑。他注意到她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与周凯的聊天界面。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周凯——那个在大学时代就明显爱慕林晚的学长，如今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陈哲不得不承认，周凯具备一切他此刻缺乏的特质：稳定、自信、明朗，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需要隐藏的疾病。
“也许她和他在一起会更快乐。”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陈哲摇摇头，甩开这个想法。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林晚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她比记忆中轻了许多，这段时间，她也同样在承受痛苦吗？这个认知让陈哲感到一阵心痛。
林晚在被他抱起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她睡得格外沉。陈哲抱着她走向卧室，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那种熟悉的亲密感几乎让他落泪。
将林晚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后，陈哲坐在床沿，久久凝视着她的睡颜。他回想起方黎今天在咨询室里说的话：“真正的亲密关系意味着接纳彼此的全部，包括不完美的部分。”
但当他想到自己那些无法控制的恐慌发作，那些深夜里将他惊醒的噩梦，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扭曲的视觉幻象——他无法想象如何让林晚接纳这样的自己。
同时，他也无法忽视今天在咨询室里发生的那一幕。水打翻的那一刻，他不仅看到了方黎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内衬轮廓，更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绝非专业范畴的情感波动。那种微妙的气氛，那种超越医患关系的关注，让他感到不安，也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和方黎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滑向一个危险的边缘。
“也许我应该换一个心理医生。”陈哲暗想。但这个决定同样困难，方黎是唯一了解他全部病情的人，在她面前，他无需伪装。重新开始与另一个心理医生建立信任，不仅耗时，而且痛苦。
陈哲长叹一声，俯身在林晚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无论如何，我都爱你。”他低声说，仿佛这是一个不能让她听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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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晚在熟悉的咖啡香中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而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只有微微褶皱的床单证明陈哲曾经在这里睡过。
她坐起身，头痛欲裂，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与周凯的聊天，在沙发上睡着，陈哲深夜归来，还有他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气。
走出卧室，林晚看见餐桌上己经摆好了早餐：煎蛋、烤吐司、水果沙拉，还有她最爱的榛子拿铁。陈哲系着她去年送他的那条围裙，正背对着她忙碌着。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他们新婚燕尔的时候。那时陈哲总是早早起床为她准备早餐，说要把她宠坏到再也离不开他。
“醒了？”陈哲转过身，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温柔笑容，“头还痛吗？我泡了蜂蜜水。”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是眼前这个体贴入微的丈夫，还是昨天那个与陌生女子会面、对她撒谎的男人？
“我...我怎么到床上的？”她问道，在餐桌前坐下。
“你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抱你回房的。”陈哲将蜂蜜水推到她面前，眼神有些闪烁，“晚晚，关于最近...”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她多么希望他能坦诚一切，无论真相多么残酷。
但陈哲只是摇了摇头，笑容变得勉强：“最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对不起。”
失望像冷水一样浇灭了林晚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她低下头，机械地拿起叉子，戳着盘中的煎蛋。
“今天还要加班吗？”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陈哲犹豫了一下：“可能吧，还不确定。有个项目到了关键阶段。”
又一个模糊的回答，又一个可能的谎言。林晚想起自己与周凯约定的设计展，一股叛逆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我今晚可能也要晚归，”她说，注意到陈哲眼中闪过的惊讶，“有个设计界的活动要参加。”
陈哲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这种不过问在以往会被理解为信任，此刻却只让林晚感到他对自己生活的漠不关心。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进行。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真正重要的话题，像在雷区中行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爆什么。
临走前，陈哲像往常一样亲吻了她的额头。这个告别仪式曾经是那么自然，今天却显得生硬而刻意。
“我爱你，晚晚。”他说，眼睛却不敢与她对视。
“我也爱你。”林晚回应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门关上了，公寓里只剩下林晚一人。她坐在餐桌前，望着对面那份几乎没动过的早餐，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陈哲走在去公司的路上，内心充满了自我厌恶。他知道自己应该告诉林晚真相，但每次话到嘴边，那个害怕失去她的自己就会占据上风。
他掏出手机，查看今天的日程安排，目光在“心理咨询-方黎”这一项上停留良久。最终，他没有取消预约，但决定在今天的咨询中明确提出界限问题。
“我必须控制局面，”他对自己说，“无论是在婚姻中，还是在治疗中。”
但当他想到方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想到昨天那尴尬又暧昧的一幕，心中不免泛起一丝不确定。有些边界，一旦模糊，就再难清晰地划回去。
阳光透过高楼间的缝隙洒在街道上，陈哲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他觉得自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边是疾病的深渊，一边是失去挚爱的恐惧，而平衡杆却越来越沉重。
他不知道，在家的林晚己经擦干眼泪，正注视着手机里周凯发来的设计展信息，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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