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推开家门时，墙上的时钟刚指向九点。这个时间对他而言算是近期难得的早归，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转变有些突兀——下午西点，他几乎是逃离了办公室，在城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五个小时，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既是港湾又是牢笼的地方。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林晚蜷缩在沙发一角，手中捧着一本书，但陈哲注意到她的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滞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光线中相遇。
那一瞬间，陈哲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我回来了”，想问她“吃过了吗”，想解释今天为何早归，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唇边，化作无声的叹息。
林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疑问，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他己经不敢确认的温柔。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视线放回根本不曾翻动的书页上。
陈哲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缓慢得近乎拖延。他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却又远得像是隔着一片海。
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击在陈哲的心上。他偷偷观察着林晚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他注意到她今天化了妆，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深蓝色连衣裙，这让他心中泛起一丝疑虑——她今天外出了吗？和谁一起？为何打扮得如此精致？
但他没有资格询问。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如何能要求他人坦诚？
“今天...”陈哲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林晚抬起头，等待着他的下文。她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像夜空中最遥远的星。
“今天工作还顺利吗？”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虚伪的问题。
林晚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她轻轻合上书，放在茶几上：“还好。”
又是沉默。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哲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多想将头埋在她的膝上，像从前那样倾诉所有的恐惧与不安。但他不能。他害怕看见她眼中的光芒因真相而熄灭，害怕那个他小心翼翼维护的完美形象轰然倒塌。
最终，林晚站起身，动作轻缓却决绝。“我累了，先去睡了。”她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陈哲目送着她的背影，那个曾经无数次欢快地扑进他怀中的身影，此刻却带着他读不懂的疏远。就在林晚即将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陈哲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方黎医生”西个字。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瞥向卧室方向——门还未完全关上，他确信林晚听到了铃声。
“我去阳台接个电话。”他提高声音说道，不知是向林晚解释，还是在安慰自己。
快步走向阳台，陈哲按下接听键，同时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陈哲？”电话那头传来方黎温和的声音，“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今天为什么没来咨询，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陈哲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抱歉，方医生，今天临时有个紧急会议，忘记通知您了。”
谎言。又是一个轻车熟路的谎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长得让陈哲感到不安。
“我明白了。”方黎最终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明天的咨询照常进行吗？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你最近的状况。”
陈哲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应该答应的，他的病情需要持续的治疗。但今天在办公室，当他准备前来咨询时，那种莫名的恐慌和愧疚感又一次席卷了他。他害怕再次面对方黎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害怕重演那天水打翻时的尴尬场景，更害怕自己会对那种超越医患关系的关注产生依赖。
“方医生，我...”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不显得可疑，“明天我可能还需要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会让助理再跟您确认时间。”
又一次的逃避。陈哲厌恶这样的自己。
方黎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陈哲，作为你的心理咨询师，我能感觉到你最近的回避倾向。这是PTSD治疗中常见的现象，当患者面临突破时，往往会不自觉地退缩。”
她的声音专业而平静，但陈哲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那超越了职业范围的关切。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他说。
“好吧。”方黎的声音柔和下来，“但请记住，逃避不会解决问题，只会让它们在心里发酵。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调整治疗方案，或者...”她顿了顿，“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为你推荐其他同事。”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了陈哲。方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甚至主动提出了转诊的可能性。这本该是他求之不得的出路，但奇怪的是，听到这个建议，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抗拒。
方黎是唯一了解他全部病情的人，在她面前，他无需伪装。重新开始与另一个心理医生建立信任，意味着要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撕开，意味着要重新解释他的噩梦、他的恐慌、他童年那段被压抑的创伤。
“不，不需要。”他急忙说，“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方医生。明天...明天我会尽量安排时间过去。作者“愿落lu”推荐阅读《回眸时请再爱我一次》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那好，我等你。”方黎轻声说，“照顾好自己，陈哲。”
挂断电话后，陈哲久久地站在阳台上，任夜风吹拂他发烫的脸颊。手机在他手中变得沉重，仿佛承载着所有的秘密与谎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可能步入万丈深渊。
继续接受方黎的治疗，意味着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暧昧可能进一步发展；更换心理咨询师，意味着他的治疗将倒退数步，而他己经没有多少倒退的余地了。
“我该怎么办？”他对着夜空无声地问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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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林晚站在门后，耳朵紧贴着门板，竭力捕捉着阳台上的动静。玻璃门隔音效果不错，她只能听到陈哲模糊的声音片段，但完全听不清谈话内容。
然而，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通电话对他而言非同寻常，否则他不会特意到阳台上去接听。
“是谁打来的？”这个疑问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回想起陈哲接电话前那一瞬间的慌乱，那种被人撞破秘密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还有他提高声音说的那句“我去阳台接个电话”，太过刻意的解释，反而显得可疑。
林晚轻轻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着阳台上的陈哲。他背对着她，单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肩膀微微下垂，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助中。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永远从容自信的丈夫，而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这个发现让林晚的心揪紧了。无论发生了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多想走上前，从背后拥抱他，告诉他一切都可以共同面对。但那些谎言和猜忌像一堵墙，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陈哲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久到林晚几乎要放弃窥探，回到床上假装睡着。最终，他转过身，面向卧室方向。林晚急忙后退，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假装己经入睡。
她听到阳台门被拉开，陈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在卧室门口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推开门。
林晚屏住呼吸，感受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如此沉重，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她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的眼皮，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陈哲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声转向浴室。门被关上，水声响起。
林晚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她亲手设计的“星语”。点点灯光依然温柔，却再也照不亮她心中的迷雾。
水声停止后，陈哲走出浴室，在她身边躺下。他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她，但林晚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气——那是她为他挑选的雪松香调，曾经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连接，如今却像另一层伪装。
长夜漫漫，两人背对而卧，各怀心事。陈哲的呼吸平稳而规律，但林晚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睡着时的呼吸不是这样的。
她同样无法入眠。今天与周凯参观设计展的愉快，此刻被更深的焦虑所取代。那通神秘的电话，陈哲的逃避，他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隔阂...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她不愿面对的真相：她的婚姻正在一点点瓦解，而她甚至不知道原因。
凌晨三点，林晚终于忍不住轻轻转身，面向陈哲。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是微蹙的，仿佛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担。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那紧锁的眉头，但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又缩了回来。
有些距离，一旦产生，就再难跨越。
林晚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浸湿了枕头。而在她身后，陈哲缓缓睁开双眼，那里面的清醒与痛苦，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他听到了她的哭泣，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与退缩，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就像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他被自己的疾病和谎言禁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渐行渐远。
晨光微熹时，林晚终于沉沉睡去。陈哲轻轻起身，为她掖好被角，注视着她憔悴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无力的悔恨。
他走进厨房，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煎蛋、烤吐司、水果沙拉，还有她最爱的榛子拿铁。每一个动作都熟练而机械，仿佛这样就能维持生活的表象，假装一切都没有改变。
当林晚醒来，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嘲讽——多么完美的丈夫啊，即使内心己经千疮百孔，依然不忘扮演体贴的角色。
“今天还要加班吗？”她问，声音因刚醒来而沙哑。
陈哲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可能吧，还不确定。”
又一个模糊的回答，又一个可能的谎言。
林晚没有再问。她安静地吃完早餐，在陈哲离开前，像往常一样接受了他落在额头的吻。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平静也随之瓦解。她走到阳台，望着陈哲远去的背影，手中紧握着手机。
犹豫再三，她最终拨通了周凯的电话。
“学长，”她说，声音出奇地平静，“今天有空吗？我想...我需要有人陪我聊聊。”
电话那头的周凯立刻答应了，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挂断电话，林晚靠在阳台栏杆上，感受着初秋微凉的风。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只知道，在黑暗中独自摸索了这么久后，她迫切地需要一束光——无论它来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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