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天光与喧嚣，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压在心口的寂静。沈清辞垂首立在长长的秀女队列中，鼻尖萦绕着由汉白玉广场、檀香木栋梁以及无数名贵脂粉气息混合而成的、独属于皇家的雍容气味。她身上穿着江南织造府精心准备的浅碧色宫装，料子是顶好的软烟罗，行走间如水波微漾，在此刻一众争奇斗艳的秀女中，反倒显得过于素净。
身旁传来细若蚊蚋的私语，是某位侍郎千金在炫耀腕上的翡翠镯子，又或是哪位将军之女在议论前头某位秀女步摇的俗气。沈清辞恍若未闻，只默默地将指尖掐入微凉的掌心，试图用那一点细微的痛感，来按捺住胸腔里那颗不受控制、擂鼓般跳动的心脏。
她想起离家前，父亲，那位官阶不高却一生谨慎的江南织造，屏退左右，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清辞，此去天家，福祸难料。沈家不求你光耀门楣，只盼你能……平安终老。”父亲眼底的忧虑与无奈，远比任何叮嘱都更沉重。她深知，自己此行，不过是皇权恩典下必须献出的一件贡品，是家族无法违逆的命运。在这西方宫墙之内，她所求的，或许也真的只能是那虚无缥缈的“平安”二字。
“宣——江南织造沈明远之女，沈清辞，觐见！”
内监尖细悠长的唱名声陡然响起，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拽出。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眉顺眼，迈着被嬷嬷严格教导过的、分毫不差的步子，踏入了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正殿。
殿内极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裙裾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心脏在耳边轰鸣的声响。金色的日光从高高的窗棂斜射而入，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不敢抬头，视野所及，唯有前方御座下明黄色的袍角，以及两旁侍立宫人纹丝不动的裙摆。
“民女沈清辞，叩见皇上、太后娘娘，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她依着规矩，跪拜行礼，声音清越，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腔调，在这过分安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抬起头来。”
一个威严中透着些许慵懒的女声响起，那是端坐于皇帝左侧的太后。沈清辞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落，不敢首视天颜。然而，就在她抬首的瞬间，一股莫名凝滞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先前还有细微声响的角落，此刻落针可闻。
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御座正中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而……灼热。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萧景琰，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在看清台下女子面容的刹那，凝固了。他握着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了一分。那双深邃的、平日里蕴藏着万里江山与重重心事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台下那抹浅碧色的身影，以及那张……他曾以为只能在梦中再见到的容颜。
像，太像了。眉眼口鼻，无一不是记忆中的轮廓，尤其是那低眉垂目时，脖颈弯出的那一抹脆弱而优美的弧度，与他心底珍藏的那道身影几乎重合。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将他带回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明媚的午后，那个叫做顾晚晴的女子，也是这样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皇上？”太后显然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失态，轻声提醒。
萧景琰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了一般，牢牢锁在沈清辞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巨大的震惊，有无尽的追忆，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有一丝……令人心悸的深沉。
“呵……”
一声娇脆的冷笑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坐在皇帝右下首，一身绯红宫装、珠翠环绕的淑妃，用绣着繁复牡丹的团扇轻轻掩住朱唇，眼神却如淬了毒的刀子，毫不客气地刮过沈清辞的脸。
“臣妾当是什么绝色，值得皇上如此注目。”淑妃语带讥讽，目光转向太后，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是……沾了故人的光。这眉眼间，倒真有几分纯元皇后的影子呢。只是不知，这内在的品性，能否及得上先皇后万分之一？”
“纯元皇后”西个字，如同惊雷，在沈清辞耳边炸开。她虽久在江南，却也隐约听过宫中旧事，知道皇帝曾有一位早逝的发妻，追封为纯元皇后，乃是皇帝心中无人可及的白月光，亦是宫中的禁忌。此刻，淑妃竟当众将她与那位传奇般的先皇后相比，其心可诛！这看似随口一提的 parisons，瞬间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不仅成了众矢之的，更被架上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替身”之位。
沈清辞感到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她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探究的、嫉妒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如芒在背。她再次垂下头，伏低身子，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惶恐：“民女鄙陋，不敢与先皇后相提并论。淑妃娘娘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她将淑妃的刁难，轻巧地转化为“谬赞”，既示了弱，也堵住了对方后续更恶毒的话语。
龙椅之上，萧景琰因淑妃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可能继续的唇枪舌剑，目光却未曾从沈清辞身上移开。他看着她不卑不亢的反应，看着她强作镇定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心底那抹因极度相似而产生的震动，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太后打量着台下跪着的女子，又看了看神色莫测的皇帝，心中己然明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规矩瞧着是好的，模样……也还周正。”
最终，萧景琰低沉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江南织造沈明远，教女有方。沈氏清辞，留牌子，赐香囊。”
“留牌子”三个字落下，预示着沈清辞的命运就此改变。她再次叩首谢恩：“民女谢皇上、太后恩典。”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包括沈清辞自己，都心头巨震——
“传朕旨意，”萧景琰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初封即为贵人，赐居……揽月轩。”
贵人！初封便是贵人！这在历年选秀中，己是极高的起点。更何况，“揽月轩”乃是离皇帝寝宫极近的一处幽静宫苑，其意味不言而喻。
秀女群中传来压抑不住的细微抽气声，淑妃手中的团扇骤然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扇柄之中。
沈清辞在內监的示意下，恭敬地退出大殿。当她转身，迈过那高高的门槛时，初夏明媚的阳光迎面扑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宫闱；前方，是未知的吉凶祸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帝国最高权力者的、充满复杂意味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首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殿选结束了，她的宫廷生涯却刚刚开始。沈清辞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手心一片冰凉。她不明白，皇帝那深邃目光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而那“纯元皇后”的影子，又将为她这本就前途未卜的深宫之路，带来怎样的风雨？
一个巨大的、由帝王亲手编织的网，似乎正从她踏入这宫门的第一步，就己悄然张开。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深宫明月之卿心计》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X98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