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像极了镇上绣娘未干的丝线，缠缠绵绵，落得人心头发潮。
乌镇东头的沈宅，青瓦白墙在烟雨中晕染开一片朦胧。沈清辞正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卷《论语》，眉头微蹙，不是为书中义理，而是院外那几声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他家是镇上的书香门第，父亲沈仲文曾是前朝秀才，虽未入仕，却也在镇上开了家小小的书铺，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沈清辞自小耳濡目染，笔墨功夫不错，性子也随了父亲，温和沉静，本以为这辈子就这般在笔墨书香中度过。
“辞儿，进来帮爹看看这副字。” 父亲的声音从内堂传来，带着惯常的温和。
沈清辞应了一声，放下书卷起身。刚走到内堂门口，就见父亲正对着一幅刚写好的字摇头，旁边的母亲李氏在收拾砚台，嘴角噙着笑：“你爹啊，写了半辈子，还是对自己这般严苛。”
一家人和乐的景象，让沈清辞心头的那点不安淡了些。他刚要开口，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踹开了大门。
“沈仲文！出来受死！” 一声粗嘎的喝骂划破雨幕，带着浓烈的杀气。
沈仲文脸色骤变，猛地将沈清辞和李氏往内屋推：“快躲起来！别出来！”
沈清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死死拽着往后院跑。穿过月亮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几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的汉子己经冲进了内堂，手中钢刀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芒。
“爹！” 他失声喊道，却被母亲死死捂住嘴，拖进了柴房角落的一个暗格里。
暗格狭小，只能容下两人蜷缩。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桌椅翻倒的脆响、父亲压抑的痛哼、黑衣人的怒喝……还有母亲强忍着的啜泣，温热的泪水打在沈清辞的手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沈清辞只觉得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又等了许久，母亲颤抖着推开暗格的门，探头看了看，才拉着他出来。
院子里一片狼藉，内堂的地上，父亲倒在血泊中，气息己绝。那幅刚写好的字被踩在脚下，墨迹混着血污，糊成一片。
“爹……” 沈清辞扑过去，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巨大的悲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母亲哭着在父亲身上摸索，似乎在找什么。忽然，她从父亲衣襟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辞儿，别哭。” 母亲擦了擦他的眼泪，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人是冲着这个来的。你爹说过，这是咱们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关系重大，绝不能落在恶人手里。”
她将油布包塞进沈清辞怀里，又从墙角翻出一个小小的包袱：“这里面有钱和几件换洗衣物。你现在就走，往西边去，去找青城山上的玄真道长，把这个交给她，她会护你周全，还会告诉你真相。”
“娘，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沈清辞抓住母亲的手，不肯松开。
“傻孩子，”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泪水再次滑落，“娘不能跟你走，娘要留下来处理你爹的后事，还要引开他们的注意。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替你爹，替沈家报仇！”
她用力推开沈清辞，将他推向柴房后的小门：“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沈清辞望着母亲决绝的眼神，知道此刻不能再犹豫。他咬着牙，深深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一眼父亲的遗体，转身冲出了小门，消失在江南的烟雨中。
身后，母亲的身影在门口伫立片刻，然后毅然转身，关上了小门，仿佛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雨还在下，打湿了沈清辞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但他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无尽的恨意和茫然。他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不知道父亲留下的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温润的书生沈清辞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要在这波谲云诡的江湖中，寻一条生路，讨一份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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