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余火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将姐妹俩依偎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轻轻摇曳。林小丫压抑许久的泪水一旦决堤，便再也收不住，她伏在姐姐肩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低低的抽泣声在安静的灶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大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搂住妹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指，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她能感觉到妹妹紧绷的身体在她的安抚下，一点点地松弛下来，那层坚硬的、自我保护的壳，似乎正在泪水的冲刷下慢慢软化。
哭了许久，林小丫的抽噎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吸气声。她不好意思地从姐姐肩上抬起头，眼睛和鼻头都哭得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抹眼泪，林大丫却先一步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替她揩去了脸上的泪痕。
“好了，哭出来就好了，”林大丫的声音温柔得像灶膛里的暖光，“心里憋着事，最容易生病。跟姐说说，到底怎么了？娘……娘那天到底说你什么了，让你这么难受？”
林小丫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犹豫该从何说起。
“娘……娘说我……痴心妄想，”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说我不安分，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说我就该老老实实揉面卖饼，别整天想那些没边儿的事，丢人现眼……”
她顿了顿，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可是姐……我……我没想怎么样……我就是……就是觉得，日子不该只是这样……天天揉面、卖饼、算铜板……周家小姐她们……”
“周家小姐？”林大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她想起前几日回娘家时，似乎听娘提过一嘴，说小妹见了周家小姐回来后就有点魂不守舍。
林小丫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天……那天我去给周家送饼，看到周小姐在院子里弹琴，穿着好看的裙子，手指那么白，那么细……她都不用干活，还有丫鬟伺候着……她……她还冲我笑了笑……可我看着自己这双手，粗糙得像个老婆婆……身上都是油烟味……我……我就觉得……觉得……”
她说不下去了，那种强烈的自卑和对自己境遇的茫然无措，再次淹没了她。
林大丫静静地听着，心里明白了大半。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妹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姐知道，”她柔声道，“姐刚嫁人那会儿，看着婆家妯娌穿金戴银，心里也酸过，也觉得自己命不好。可小丫，这人啊，各有各的活法。周家小姐有她的福气，可她那日子，未必就如看上去那么轻松自在。后院里的弯弯绕绕，比咱们这揉面可难多了。”
她顿了顿，看着妹妹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娘说话是冲，是难听，可她的心，你是知道的。她是怕啊，怕你心气高了，眼光飘了，将来摔得更疼，过得还不如现在。她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想把你拉回她认为最稳妥、最不会出错的道上来。她这辈子，苦吃多了，怕了，就信自己这双手挣来的实在。”
林小丫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姐姐的话，她听进去了一些，但心里的疙瘩并非一下子就能解开。
“可是……可是我就不能想点别的吗？我就只能一辈子守着这个摊子吗？”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甘和迷茫，“姐，你嫁人了，虎子都这么大了……可我……我好像能看到我以后所有的日子，一天天，一年年，村口炊烟书香漫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村口炊烟书香漫最新章节随便看！都和今天一模一样……我心里……慌……”
这时，灶房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刘大娘抱着虎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方才女儿们的对话，她显然听到了一些。那惯常的强硬神色褪去不少，眉头微微蹙着，嘴角紧抿，眼神里交织着心疼、无奈，还有一丝被触动了的什么。
林大丫看到了母亲，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进来。
刘大娘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迈进来，只是默默地将己经睡着的虎子，轻轻放回里屋的炕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院中，坐在了那棵老枣树下的小凳上，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灶房里姐妹俩的低语隐隐传来，她听着，手里的蒲扇无意识地摇着，节奏缓慢。
灶房里，林大丫继续轻声对妹妹说着：“姐没说不让你想。想想挺好的，说明咱小丫心思活泛，不是木头疙瘩。可小丫，路得一步一步走。你看，你现在认的字是不是比以前多了？饼是不是做得比以前好了？这就是进步，这就是在往上走啊。”
她拿起妹妹那双布满薄茧和细小伤痕的手，放在自己同样粗糙的掌心里：“这双手，是不如周家小姐的细嫩，可它能揉出养活咱一家人的面，能做出让街坊邻居都夸赞的饼！姐觉得，这比什么都了不起！咱不丢人！”
林小丫看着姐姐坚定而温暖的眼神，又低头看看自己那双“了不起”的手，心中的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至于以后……”林大丫笑了笑，“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但不管以后怎么样，都得把眼前的根扎稳了。你看文书，他学问那么好，不也得一天天苦读，才能去考功名吗？哪有一步登天的事。”
提到李文书，林小丫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姐……”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我……我前些日子，偷偷照着杂书上说的，试做了点豆沙馅……想……想看看能不能做出新口味的饼……没敢告诉娘……”
林大丫眼睛一亮：“真的？好吃吗？”
“还……还行吧，就是糖放多了，有点甜……”林小丫有些不好意思，“火候也没掌握好，糊了两个锅底……”
“傻丫头！”林大丫忍不住笑了，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想试就试嘛！偷偷试，不让娘知道！”
姐妹俩相视一笑，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闷终于被打破了些许。
这时，院外传来刘大娘刻意提高的、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的嗓音：“大丫！小丫！面醒得差不多了！该准备烙下午的饼了！别磨磨蹭蹭的！”
声音依旧洪亮，却似乎少了往常那份不容置疑的火药味。
林大丫应了一声：“哎！知道了娘！这就来！”
她拉着妹妹站起身，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襟：“好了，先去洗把脸。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有啥想不通的，就跟姐说，姐帮你一起琢磨。娘那边……姐也会找机会跟她聊聊。”
林小丫点了点头，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眉宇间的郁结之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她跟着姐姐走出灶房，看到母亲正背对着她们，用力地揉着案板上那一大团光滑的面团，背影依旧硬朗，却莫名显得柔和了些许。
阳光穿过枣树的枝叶，在院子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新的面团被擀开，炊饼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生活的磨盘继续转动，但这一次，齿轮间的磕碰似乎少了一些尖锐，多了一丝相互试探的、笨拙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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