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最近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晴空万里。
她每日最期待的时刻，便是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那个小巧的白玉瓷瓶。
这瓶“玉容膏”，是春桃不知从哪个渠道弄来的“宫中秘宝”。
起初她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春桃赌咒发誓，说她自己偷偷用了一点在手背上，一夜之间皮肤就变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巧儿半信半疑地试了，只用了一次，她就彻底沦陷了。
那膏体触感细腻，带着淡雅的兰花香。抹在脸上，清清凉凉，瞬间就被吸收，没有半点油腻。
第二天一早，她对着铜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镜中的自己，皮肤白皙透亮，仿佛能掐出水来，眼角那些因熬夜而生出的细不可见的干纹，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人的气色，好得就像一朵被晨露滋养过的娇艳牡丹，效果，惊人地显著。
“春桃，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巧儿心情大好，随手就赏了春桃一对赤金的镯子。
春桃喜不自胜，嘴上更是抹了蜜：“都是主子您天生丽质，这神物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巧儿得意地笑了，她本就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负，如今得了这等神物，更是觉得天下间再没有哪个女人的容貌能与她比肩。
她愈发频繁地使用玉容膏，早晚两次，一次不落，每用一次，她都感觉自己的皮肤又好了一分，沈清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你最近，似乎愈发娇艳了。”男人在床笫之间，抚摸着她光滑的脸颊，眼中带着几分惊艳。
巧儿的心，像喝了蜜一样甜。
她知道，牢牢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最有效的武器，永远是她这张脸。
有了这张脸，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刘全，就是整个侯府后院，都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得意，让她有些忘形。
然而，好景不长，大概七八日后，巧儿在清晨梳妆时，感觉脸颊有些微的刺痒。
她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发现两颊的皮肤，透着一丝极淡的、不甚明显的泛红。
“春桃，你看，这是怎么了？”她蹙起眉头。
春桃凑上来看了半天，不以为意地说道：“主子，许是换季了，皮肤有些不适罢了。京城里一到这个时节，好多夫人小姐都有这毛病，过几天就好了。”
巧儿想了想，觉得有理，往年换季，她的皮肤偶尔也会闹点小脾气。
她没太在意，依旧照常使用着那瓶视若珍宝的玉容膏。
她甚至觉得，那玉容膏清凉的触感，还能缓解一些刺痒。
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又过了数日，那股刺痒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频繁，脸上的泛红也从一小片，蔓延到了整个脸颊。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上妆变得困难起来。
以往细腻服帖的妆容，现在却有些浮粉，她不得不用更厚的脂粉去遮盖，才能勉强维持住往日的光彩。
一种莫名的烦躁，开始在她心底滋生。
“是不是这屋里的熏香有问题？”她开始挑剔起来:“换掉！全都换掉！”
“是不是这新送来的料子不好？摸着都扎手！”
“膳房送来的燕窝是不是不新鲜了？吃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变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巧儿的脾气，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
真正的恐慌，降临在一个月后。
那天，沈清风在她院里留宿。两人温存过后，男人借着床头的烛光，无意中端详着她的脸。
他忽然“咦”了一声，眉头微皱。
“怎么了，夫君？”巧儿的心猛地一跳。
沈清风盯着她，眼神有些迟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最近似乎清减了些，脸色看着……有些发黄。”
他说完，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男人一句无心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在巧儿的脑中轰然炸响。
脸色发黄？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也顾不得穿衣，赤着脚冲到梳妆台前，点亮了所有的蜡烛。
她捧着铜镜，凑到烛火下，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张卸了妆的、略显憔悴的脸。
皮肤不再是之前的白皙透亮，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沉的蜡黄色，像一块放久了的旧布。
两颊的毛孔，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粗大，仿佛一个个细小的针眼。
最让她惊恐的是，她的眼角和嘴角，竟然出现了几道清晰可见的细纹！
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因为没休息好！
她的脸，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败坏！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侯府静谧的夜。
睡梦中的沈清风被惊醒，烦躁地坐起身：“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他看到巧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浑身发抖，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夫君，我的脸……”她语无伦次，声音颤抖。
沈清风走过去，拿过镜子看了看，又看了看她的脸。
确实，不如从前那般娇美了。皮肤粗糙了些，气色也差了很多。
但要说有多大的变化，在他一个大男人看来，也并非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不过是近来操劳，气血不佳罢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将镜子丢回桌上:“明日让府里的大夫给你开几副补药调理一下便是。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径首走向了另一位姨娘的院子。
他需要安宁的睡眠，而不是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
“砰！”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巧儿的心上。
她看着沈清风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镜中自己那张蜡黄粗糙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完了！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第二天开始，巧儿疯了一样地遍访名医。
府里的大夫来看过，还是那套“邪风入体，心火过旺”的说辞。
开的药方换了一轮又一轮，喝下去除了让她不停地跑茅房，皮肤没有半点好转。
她不信邪，托人重金从宫里请来了御医。
御医诊了半天脉，看了她的脸色，最后也是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夫人此症，脉象平稳，内里并无大碍。至于这容颜……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看不出病因。许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她在京城活了快二十年，现在跟她说水土不服？
巧儿气得差点当场把药碗砸在御医的脸上。
她又听信偏方，用鸡蛋清敷脸，用淘米水洗脸，甚至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捣碎了往脸上抹。
结果，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乱用东西，皮肤变得更加敏感，红肿和刺痒的症状愈发严重。
曾经那张引以为傲的脸，如今成了一块不能碰的禁区。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无法遏制的暴怒。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用着最金贵的玉容膏，吃着最滋补的燕窝人参，为什么脸会一天比一天烂掉？
她开始迁怒于身边所有的人。
“是你！是不是你在我的药膏里动了手脚？”她一把揪住春桃的头发，面目狰狞地质问。
春桃吓得跪地求饶，哭喊着冤枉。
那瓶玉容膏她自己也一首在用，虽然效果好像不如刚开始那么明显了，但也没出现主子这样的症状。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巧儿一脚踹开春桃，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她开始无缘无故地打骂下人。一个丫鬟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就被她叫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差点没命。
整个侯府后院，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一点动静就惹来那位主子的雷霆之怒。
曾经对她阿谀奉承的几个姨娘，现在看到她都绕道走，背地里全是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巧主子那张脸，现在没法看了！”
“可不是嘛，脾气还大得吓人，跟个疯婆子一样。”
“活该！谁让她以前那么嚣张！这叫老天开眼！”
这些流言蜚语，像针一样，一根根扎进巧儿的心里。
她变得更加多疑，更加暴躁，看谁都觉得是在嘲笑她。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拉着窗帘，不敢见光，更不敢见人。
她一遍遍地照着镜子，看着那张日益衰败的脸，从最初的惊恐，到愤怒，再到如今的麻木和绝望。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药谷，清风徐来，卷起几片落叶。
沈乐安坐在石桌前，面前摊开着一张最新的密报——
【目标：巧儿】
【状态：容貌初步衰败，面色蜡黄，皮肤粗糙。】
【心理状态：暴躁，易怒，濒临崩溃。】
【外部反应：沈清风己生厌倦，侯府下人怨声载道。】
【医疗干预：无效。】
每一个字，都像一滴冰冷的甘泉，滋润着她干涸的仇恨之心。
她能想象出巧儿此刻的模样，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用美貌作为武器，将她踩在脚下的女人，如今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腐烂，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一定很美妙吧？比一刀杀了她，要有趣得多。
沈乐安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每收到一份来自侯府的报告，她眼中的寒意，便更深一分。
这只是开始，巧儿的容貌，沈清风的宠爱，侯府的安宁……这些她曾经失去的东西，她要亲眼看着巧儿，一样一样地，品尝失去的滋味。
她将手边的密报，投入小小的炭盆中。
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将纸上的字迹吞噬殆尽，化为一缕青烟。
青烟袅袅，飘向京城的方向。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请柬，无声地宣告着下一场，更盛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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