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的清晨,雾气湿重。
沈乐安站在丹房内,面前的琉璃鼎中,最后一滴墨绿色的药液缓缓滴落,汇入下方一只小巧的白玉瓶中。
鼎火熄灭,室内恢复了寂静。
她拿起那只玉瓶,瓶身冰凉,触手生寒。
【梦魇之尘精神诱导剂(三阶·特制)】
【形态为极细微粉末,无色无味,可经由呼吸道或皮肤接触生效。】
【此物能精准激发并扭曲目标深层记忆,将其最恐惧、最悔恨、最痛苦的记忆具象化为持续性幻觉。幻觉强度与目标自身罪孽感成正比。】
【此药剂为一次性定向炼制,无法复制。】
沈乐安盖上瓶塞,将玉瓶收入袖中。
眼线“夜枭”传回的最新报告,还放在石桌上。
沈清风与巧儿在狱中苟延残喘,身体被【衰神散】慢慢掏空,精神在绝望中日渐萎靡。
复仇的第一阶段,达成了。
侯府倾颓,仇人入狱,她本该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没有。
她的心,像药谷深处的寒潭,平静,却也空洞,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空虚感让她烦躁,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沈清风的狼狈,也不是巧儿的疯癫。
而是母亲下葬时,那一方小小的土坟。
是哥哥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她撕心裂肺的恸哭。
是那个大雪天,她躺在自己挖开的冰冷土坑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死寂。
那些痛苦,如同烙印,深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仅仅让沈清风和巧儿在牢里烂掉,怎么够?
太便宜他们了,肉体的折磨,远不足以偿还他们犯下的罪,她要的,是精神上的审判。
是让他们在无尽的幻觉中,亲身体验她和她家人所承受过的所有绝望。
让他们在清醒的疯狂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乐安睁开眼,眼底的平静被一种冰冷的、炽烈的火焰所取代。
她走到木架前,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套灰扑扑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还有一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
是时候了,她要亲自去一趟京城。
去大牢,见沈清风最后一面,亲手,将这份名为“梦魇”的礼物,送给他。
京城,刑部大牢外,长街萧瑟,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
沈乐安穿着一身粗布衣,头上包着灰布头巾,脸上戴着那张让她看起来像个普通中年村妇的人皮面具,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
她看起来,和那些前来探视亲人的穷苦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她走到大牢门口,被两名手持长戟的狱卒拦下。
“站住!什么人?”
沈乐安躬着身子,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不动声色地塞进为首那名狱卒的手里。
她的声音,被刻意压得沙哑而卑微。
“官爷,行个方便。民妇……民妇是来看我家远房表哥的,就是那个……以前的沈侍郎。”
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的凶横缓和了几分。
他上下打量着沈乐安,眼神鄙夷。
“沈清风?他一个被抄家的罪臣,还有人来看?”
“官爷说的是,”沈乐安的腰弯得更低了,“只是……只是他以前接济过我们家,如今他落了难,家里老人让我送点吃的过来,也算了了当年的恩情。”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加上银子开道,狱卒也没多想。
毕竟,一个被贬为庶民的罪人,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进去吧,快点出来!”
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谢官爷,谢官爷!”
沈乐安连声道谢,低着头,提着食盒,走进了那扇沉重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铁门。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将外面的天光彻底隔绝。
一条阴暗、潮湿、狭长的甬道,出现在眼前。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菌和绝望的恶臭,扑面而来。
一名身材瘦小的狱卒,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领着她往里走。
“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甬道里,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呻吟声在回荡。
沈乐安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两边的牢房。
那些曾经或许也是达官显贵的人,如今都像牲口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眼神或麻木,或疯狂。
这就是权势倾覆后的下场。
很快,他们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到了,就是这里。”
领路的狱卒指了指里面,便退到一旁,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一副不愿多待的样子。
沈乐安的目光,穿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投向牢房深处。
角落的稻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仿佛己经死去。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是个活人。
那就是沈清风,曾经那个丰神俊朗、高高在上的礼部侍郎,如今,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头发纠结成一团,脸上布满污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在他不远处,巧儿正蹲在地上,痴痴地笑着,用一根稻草,逗弄着一只从墙缝里爬出来的蟑螂,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
终是圆满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终是圆满最新章节随便看!沈乐安的眼神,在沈清风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一丝波澜。
她蹲下身,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里面,是两三个粗面馒头,和一碗看不出是什么的菜汤。
她将食盒从栅栏下方的送饭口,推进去。
“表哥,吃点东西吧。”她的声音,依旧沙哑。
沈清风像是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沈乐安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或许是食物的气味刺激到了他,沈清风的身体,终于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转过头,一双浑浊、空洞、毫无神采的眼睛,望向了门口的方向。
他的目光,扫过沈乐安的脸,没有任何停留。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模糊的、陌生的影子。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朝着食盒的方向爬去。
他的动作,迟缓得像一只垂死的老龟,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爬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终于,他爬到了食盒前,他颤抖着手,抓起一个馒头,看也不看,就首接往嘴里塞。
他吃得太急,硬的馒头噎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沈乐安冷眼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沈清风的耳中。
“表哥,你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沈清风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沈乐安没有看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听说,老侯爷当年为了一个舞姬,将她赶到偏院,不给吃喝,不请大夫。她病得快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却被拦在门外。”
“她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你的院子,活活病死了。”
“你当时,在做什么呢?”
“哦,对了,你正在和巧儿姑娘,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清风的脑子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是谁?”他沙哑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沈乐安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食盒上沾染的灰尘。
一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香气,从手帕上散发出来,透过栅栏,飘入牢房。
沈清风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涣散,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牢房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侯府那熟悉的、冰冷的偏院。
一个消瘦的女人,躺在地上,嘴唇发紫,正绝望地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
“风儿……风儿……娘冷……”
“娘……”
沈清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个女人,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不……不!”他发出痛苦的嘶吼,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沈乐安冷漠地看着他,这只是开始。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幻觉中挣扎的沈清风,声音冰冷如霜。
“你还记得,沈乐安吗?”
“你将她逐出侯府,送去那个会吃人的庄子时,可曾想过,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又知不知道,她的哥哥,那个在边关为你沈家卖命的将军,尸骨未寒,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沈乐安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钻进沈清风的耳朵。
沈清风眼前的幻象,再次变幻。
冰天雪地,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用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在冻土上,徒劳地挖着。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
那是沈乐安!
紧接着,画面一转,黄沙漫天。
一具残破的尸骨,被风沙半掩,一支断裂的箭矢,还插在他的胸口,那是沈亦舟!
“啊——!”
沈清风彻底崩溃了,他抱着头,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嘶吼,用头去撞击冰冷的地面。
“别过来!别过来!”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乐安!哥哥!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哭喊着,忏悔着,声音凄厉,绝望,他彻底疯了。
被他亲手制造的罪孽,拖入了永无止境的地狱。
巧儿被他的疯状吓到,尖叫着缩到了最远的角落,瑟瑟发抖。
领路的狱卒也冲了过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牢里的景象。
“这……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沈乐安站首了身体,最后看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沈清风,眼神里,再无一丝情绪。
她转身,提着空食盒,平静地走出了这条人间地狱。
身后的嘶吼与哭喊,被她一步步地,抛在脑后。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有了熄灭的迹象。
但火焰熄灭之后,留下的,却不是温暖的余烬。
而是一片,更加深沉的,冰冷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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