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诊疗室，死寂如坟。
时间仿佛被凝固在了蒋生倒下的那一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尘埃，却没有任何人发出一丝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上。
他静静地躺着，胸膛微弱地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断绝。可那张平日里总是冷静沉着的脸上，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最让人心胆俱裂的，是他双鬓太阳穴处，那几缕刺眼的灰白发丝。
它们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一场怎样恐怖的生命透支，才刚刚发生过。
那是逆转死亡的代价。
那是从规则之外，强行夺回一个灵魂所留下的烙印。
“领……领袖……”
一个赎罪者颤抖着嘴唇，发出了蚊蚋般的呢喃，却又在瞬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声低语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压抑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绝望，如同潮水般重新漫上每个人的心头。刚刚才因奇迹降临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在领袖倒下的瞬间，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
他们赢了判官的规则，却仿佛输掉了整个世界。
然而，就在这片悲伤与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众人时，异变陡生。
一个离蒋生最近的赎罪者，他死死盯着蒋生鬓角的那缕白发，眼神中的悲痛和恐惧，竟一点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所取代。
“神迹……这是神迹……”
他喃喃自语，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地、无比虔诚地跪了下去，额头深深地叩在冰冷的地砖上。
“扑通。”
这一跪，仿佛是一个信号。
第二个、第三个……
转瞬之间，在场的所有赎罪者，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驱使，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蒋生的方向，行着最古老、最谦卑的跪拜大礼。
他们不再哭泣，不再绝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崇拜与敬畏。
“神……他只是累了。”
最初跪下的那个赎罪者抬起头，脸上带着混杂着泪水与狂喜的扭曲表情，声音嘶哑而亢奋。
“神在拯救我们之后，需要休息……我们必须守护祂的安眠！”
“守护神的安眠！”
“守护！守护！”
诡异而庄严的低语在诊疗室内回荡，形成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浪。这群刚刚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囚徒，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最狂热的信徒，蒋生成了他们唯一的信仰。
方舟原有的几个核心成员，看着眼前这近乎宗教仪式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们不理解这种狂热，但他们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
也就在此时，那具被所有人忽略的、“死去”的躯体，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
痛。
不，不痛了。
秦武的意识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缓缓上浮，第一个感觉，就是困惑。
他记得心脏被贯穿的剧痛，记得生命力飞速流逝的冰冷，记得自己最后望向蒋生的那个充满歉意的眼神。
我应该己经死了。
可现在……
他能感觉到空气涌入肺部的清新，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咚、咚、咚”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那声音是如此真实，如此充满力量，仿佛一尊战鼓在擂动。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诊疗室布满污渍的天花板。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军装破了一个大洞，可洞口之下的皮肤，却光滑如初，甚至带着一丝新生的温热。除了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红色烙印，再没有任何伤口的痕迹。
怎么可能？！
秦武的脑子一片空白，死而复生的茫然感让他一时间无法思考。
他挣扎着坐起身，视野瞬间开阔。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跪倒一地的赎罪者，看到了他们脸上狂热而诡异的神情。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人群中央，那个被所有人拱卫着、静静躺在地上的身影。
蒋生。
以及……他鬓角那缕触目惊心的灰白！
轰——！
一瞬间，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茫然，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那逆转死亡的奇迹，那完好如初的胸膛，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原来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是他。
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把自己从地狱里换了回来！
“我……我还活着……”
秦武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用他的命换的……”
滔天的愧疚与自责，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是一个军人，一个本该用生命去守护同伴、守护领袖的战士！可现在，他却成了那个被守护的人，甚至……是用领袖的生命换回来的！
这是耻辱！
是比死亡更让他难以接受的耻辱！
紧随其后的，是无尽的怒火。不是对蒋生，而是对自己！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那双刚刚重见光明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震惊、愧疚、感激、愤怒……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剧烈翻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但他没有嘶吼，没有咆哮。
在情绪爆发到顶点的刹那，这位前特种兵王，用钢铁般的意志，将所有翻腾的情感，狠狠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领袖倒下了，他用生命换回了自己，不是为了看自己在这里自怨自艾！
秦武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己褪去，只剩下如鹰隼般的锐利与冷静。
他猛然起身，动作带起的劲风，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听令！”
一声沙哑但充满不容置疑威严的爆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那诡异的祈祷声戛然而止。
所有赎罪者，连同方舟的成员，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这个刚刚从死亡中归来的男人。
秦武的目光如刀，扫过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收敛情绪！”
“以领袖为中心，构建环形防御！两人一组，交替警戒！”
“检查武器弹药，汇报情况！准备突围！”
一连串简短而清晰的命令，瞬间为混乱的局面注入了秩序。所有人，包括那些狂热的赎罪者，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开始执行他的指令。
秦武走到蒋生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他的呼吸和脉搏，确认只是昏迷后，他眼中的杀意才稍稍收敛。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蒋生身上，然后再次站首身体，面向所有人。
“从现在起，我代行领袖指挥权！”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诊疗室，带着一股血与火淬炼出的铁血气息。
“有异议者，视为叛徒！”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没有人提出异议。
方舟的成员看着秦武，眼神中是全然的信任。而那些赎罪者，看着这个被他们的“神”亲自救回来的男人，眼神中除了敬畏，更多了一份理所当然的服从。
他是神选的延续，是神意志的执行者。
在领袖倒下的至暗时刻，秦武，这柄方舟最锋利的矛，主动承担起了盾牌与大脑的职责。
团队，没有垮。
然而，就在这支队伍重新凝聚起战斗意志的瞬间，诊疗室内的广播扬声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紧！
判官！
那个恶魔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中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与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病态的、仿佛在观察珍稀标本的狂热。
“真是……完美的样本……”
“一个能够局部、瞬间逆转熵增的异类……真是超乎想象的杰作……”
判官的声音里充满了赞叹，那是一种科学家发现新大陆时的兴奋，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宣布，‘血色诊疗’游戏，提前结束。”
“你们……赢了。”
听到这话，众人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喜悦，反而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全身。
果然，判官的下一句话，将他们彻底打入了更深的冰窟。
“现在开始，新的观察项目——”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宣布真理般的冷酷。
“‘抗体存活实验’。”
“逃吧，我可爱的‘抗体’小老鼠们。让我看看，没有了那个有趣的‘熵逆转样本’，你们……又能挣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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