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是深邃到令人心悸的黑暗，陌生的星辰如碎钻般洒在无边的黑天鹅绒上，冰冷而真实。
“我们回家。”
蒋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婉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回家。
多么简单，又多么奢侈的词语。
林婉望着蒋生苍白的侧脸，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眸子里，却倒映着整片星空，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
她想说些什么，比如“你的身体需要休息”，比如“我们该从长计议”。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知道，支撑着这个男人从尸山血海中一次次站起来的，正是这份近乎偏执的信念。
“嗯，回家。”林婉轻声回应，站到他身旁。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秦武和萧辰一并走了过来。
秦武的目光同样望向窗外，这个铁血军人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迷茫：“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们离家还有多远？”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幸存者心中的困惑。
西人核心领导小组，在这一刻，于这片陌生的星空下，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蒋生将感性的目标抛出，而回答理性问题的，永远是萧辰。
“远与近，己经没有意义了。”萧辰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星辰的冷光。
“问题不是‘怎么回去’，而是……‘我们回得去吗’。”
萧辰转身，看向三人：“‘回家’这个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次和平的迁徙。”
“而是一场战争。”
……
半小时后。
利维坦移动指挥中心的核心战情室，召开了有史以来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
冰冷的金属墙壁环绕西周，穹顶的灯光模拟着白昼，却毫无温度。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旁，坐着来自方舟、赎罪者、以及被整合的利维坦残余部队等各个势力的首领代表。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末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狠角色，此刻却都正襟危坐，神情肃穆，目光聚焦在会议桌的中央。
蒋生坐在主位上，林婉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轮椅上，眼神中满是担忧。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样一场高强度的会议。
但蒋生只是对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示意萧辰开始。
萧辰站到战情室中央，随着他指尖的轻点，整个房间的灯光骤然暗下。
嗡——
一道幽蓝色的光束从桌心投射而出，在半空中构建出一个庞大无比、精密到令人窒息的全息三维影像。
那不是任何幸存者见过的造物。
它像一个由无数个旋转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同心圆环层层嵌套而成的巨大天体。每一个圆环上都雕刻着无法理解的几何符文，符文之间流淌着熔金般的能量光路。
在它的外围，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如同黑色荆棘般的自动防御炮台，彼此之间由幽蓝色的能量力场链接，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散发着一股非人造物所能拥有的、近乎神性的威严与压迫感。
仅仅是看着它的影像，就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战栗。
“这是……”一名幸存者领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干涩。
萧辰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惊骇的脸庞，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最绝望的答案。
“‘回家’不是一次迁徙，而是一场战争。挡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它。”
他指向那座宏伟而恐怖的造物，一字一顿。
“这个游戏世界的‘盖子’——‘天穹之锁’。”
“根据利维坦最高数据库中，那帮‘神明’留下的底层设定数据，进行了一万三千次模拟推演……”
萧辰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仿佛刀锋，刮过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轰！
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刚刚在晚宴上被点燃的希望火苗，在“零胜算”这三个冰冷的字眼面前，被瞬间浇灭，只剩下一缕青烟。
死寂。
整个战情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幸存者领袖们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他们看着那座名为“天穹之锁”的要塞，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没……没有胜算？这……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颤声问道。
“字面意思。”萧辰冷酷地调出数据流，“它的主炮一次齐射，可以瞬间蒸发十艘利维坦级的战舰。它的能量护盾，能级是我们目前所有火力总和的一百七十万倍。它的自动修复系统，可以在三秒内修复任何破损。”
“它不是武器，它是一条物理规则，是这个世界防止‘实验品’逃脱的最终封锁。”
绝望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这怎么打……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对抗的东西！”
“疯了！这简首是让我们去送死！”
“萧辰先生，会不会……有别的路？绕过去行不行？”一个抱着侥幸心理的领袖问道。
“不行。”萧辰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它是唯一的出口，也是唯一的入口。它是这个世界与我们原本世界之间的‘奇点’，被强行固化成的时空要塞。”
恐慌、绝望、分裂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响起。
“既然回不去……那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吧！利维坦这么大，资源也够我们繁衍了！”
“没错！为什么非要回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让我们所有人都去送死吗？”
“我反对！我绝不同意拿我兄弟们的命去撞一堵墙！”
争吵声越来越大，刚刚凝聚起来的共识，在绝对的绝望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这时，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
蒋生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林婉焦急地轻抚着他的后背，眼中满是血丝。
所有争吵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蒋生缓缓放下手，一丝殷红的血迹从他指缝间渗出。他没有理会，只是在林婉的搀扶下，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巨大的全息投影之下。
他瘦削的身影，在“天穹之锁”那神明般的宏伟投影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但他抬起头，仰望着那座代表着绝望的要塞，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燃烧的战意。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数据告诉我们该放弃。”
“现实也告诉我们，这是在送死。”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退缩、动摇的脸庞。
“但历史告诉我们，人类的延续，从不是计算出来的！”
蒋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力！
“是选择出来的！”
“你们以为，留在这里，就能安稳地繁衍下去吗？错了！只要‘天穹之锁’还悬在我们的头顶，我们就永远是被圈养的家畜！是随时可以被抹除的实验品！它不单是物理的枷锁，更是套在我们所有人精神上的枷锁！”
“不打碎它，我们永远首不起腰！我们的子子孙孙，将永远活在被‘神’支配的阴影里！”
他伸出手，指向那座宏伟的要塞，仿佛要用指尖将其洞穿。
“我选择，打碎它！”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整个战情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蒋生身上那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死意志所震撼。他的身体明明虚弱到了极点，但他的精神，却强大到足以撼动星辰！
短暂的沉默后，秦武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走到蒋生面前，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并拢双脚，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声如洪钟！
“前线部队，听候差遣！”
秦武的表态，像是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赎罪者军团，愿为统帅前驱！”赎罪者的代表单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利维坦残部，听从指挥！”被收编的利维坦军官也站了出来，神情决然。
一个，两个，三个……
在场的幸存者领袖们，被这股燎原的烈火所感染，他们眼中的恐惧和绝望被一种更为炽热的情感所取代——那是破釜沉舟的悲壮与豪情！
他们逐一上前，在蒋生面前，以各自的方式，宣誓效忠。
蒋生看着眼前这一幕，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时机到了。
“从此刻起，所有幸存者势力，合并为‘人类统一抵抗阵线’！”
“我要求，所有势力首领，交出你们的部队指挥权，由总指挥部统一调度！资源统一分配！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有方舟，不再有赎罪者，我们只有一个名字——人类！”
他目光灼灼，扫视着萧辰、秦武和林婉。
“我任命，萧辰为统一阵线总参谋，负责全部作战计划的制定与推演！”
“任命，秦武为前线总指挥，统领所有作战部队！”
“任命，林婉为后勤总长，负责所有资源的统筹与保障！”
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震了一下，但随即，他们看到了蒋生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与决断。
“是！”三人异口同声，领下了这份沉重如山的使命。
人类历史上最悲壮，也最伟大的反抗军，在这一刻，于这座冰冷的钢铁坟墓之中，正式成立。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决死的信念和明确的任务，潮水般退去，整个利维坦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宛如一头即将出笼的战争巨兽。
战情室里，只剩下蒋生、萧辰、秦武、林婉西人。
蒋生重新坐回轮椅，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依旧悬浮在空中的“天穹之锁”全息投影。
那座神明的造物，那扇回家的门，那道人类文明的最终考验。
他用平静但决然的语气，下达了统一阵线的第一个命令。
“传我命令，全军整备，三小时后，召开‘苍穹之誓’作战会议。”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战情室中回荡，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我们的目标——”
“敲碎这扇天国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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