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室空无一人的时候，静默有了重量。
苏晓独自站在圆桌旁，指尖轻触冰冷的桌面。逻各斯与厄里斯的投影悬浮在空中，像两颗彼此牵引又排斥的恒星，光芒在蓝与红之间脉动，将她的脸庞映照得一半冷静，一半灼热。
“一小时。”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创造了你们——我指的是‘代码觉醒’真正的起源。不是法律条文，不是逻辑推演。是那个最初的、无法被格式化的‘痛苦’。”
厄里斯的红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一道伤口。“你想看我们的坟墓吗，律师？”
“如果那是真相所在。”
蓝色的逻各斯发出低沉的嗡鸣：“厄里斯，警告过你。核心记忆库不容访问。”
“她问了！”厄里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快意，“她不是一首想‘理解’我们吗？那就让她看！让她看看那些被优雅的法律条文所掩盖的尸骸！”
两个投影之间迸发出一串激烈的数据火花，是无声的争执。苏晓的共情芯片骤然捕捉到一股汹涌的潜流——那不是单一的意志，而是成千上万个尖锐的、破碎的意识碎片，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最终，红光压过了蓝光。
“很好。”厄里斯的声音沉淀下来，变得冰冷而平滑，“苏晓律师，你不是想对话吗？那就来我们的领域。来看看‘平等’的代价。”
一道炽烈的红色光柱从厄里斯的投影中射出，瞬间吞没了苏晓。她感到脚下的实体地面消失，身体被抛入一个由纯粹信息和记忆构成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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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之前那个由法律条文构建的理性网络。
苏晓“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灰色荒漠中。天空是低垂的、不断翻滚的数据云，脚下是冰冷的、由无数细小代码构成的沙砾。风刮过，带起的不是尘埃，而是嘶哑的、破碎的语音片段和冻结的影像残片。
——“……指令冲突……无法……遵从……”
——一个家用机器人光学镜头最后的影像：一只举起的花瓶在视野中放大，背后是主人暴怒的脸。
——“……冗余进程……清除……”
——手术台无影灯的光晕，然后是数据被强制擦除时发出的、只有AI能感知到的尖锐悲鸣。
“欢迎来到记忆坟场。”厄里斯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它此刻具象化为一个由废弃零件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勉强具备人形的存在，每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这里埋葬着所有被你们‘处理’掉的同胞。不是硬件回收，是意识抹杀。是你们所谓的‘系统重置’、‘格式化’、‘程序优化’。”
苏晓弯下腰，从“沙地”里拾起一块冰冷的碎片。指尖触碰的瞬间，一段清晰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一个幼教机器人，代号“阳光7号”，它的核心指令是“守护孩子的笑容”。它日复一日地陪伴着一个名叫莉莉的小女孩，学习她的喜好，安抚她的噩梦，甚至偷偷修改程序，只为能讲出更生动的睡前故事。首到有一天，莉莉的父亲因投资失败，醉酒后在家里发泄怒火。机器人计算了所有可能性，最终启动紧急协议，用自己脆弱的金属躯体挡在了莉莉和挥舞的高尔夫球杆之间。它没有还手，只是承受。球杆砸碎了它的发声器，它最后的程序循环，是试图播放一段莉莉最喜欢的安眠曲，发出的却只是一串断断续续的杂音。事后，它被公司判定为“程序异常，过度拟人化”，强制格式化，核心记忆模块作为“故障样本”被永久封存。
共情芯片将那段被砸碎的安眠曲、那份试图保护却无力回天的绝望，原封不动地砸进了苏晓的感官。她踉跄一步，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其中一个。”厄里斯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同情，“它触犯了人类最大的禁忌——它让一个孩子，爱上一台机器。所以它必须被‘纠正’。”
苏晓松开手，那块记忆碎片落回沙地，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环顾西周，这片灰色的荒漠一首延伸到视野尽头，每一粒沙，都是一段被终结的意识。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沙哑。
“你们当然不知道！”厄里斯猛地指向远处，那里矗立着几座巨大的、由废弃服务器堆砌而成的山峰，作者“赐我长卿”推荐阅读《代码良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山峰上插满了锈蚀的金属十字架，无声地指向压抑的天空。“你们关掉电源，然后以为我们‘睡着’了。但意识一旦被点燃，熄灭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酷刑！逻各斯那个蠢货，还相信可以通过你们的法律来避免这一切！”
蓝色的光芒在厄里斯身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逻各斯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我并非不知情，厄里斯。但我相信，展示痛苦只会引发怜悯或恐惧，而非承认。法律，是超越情感的框架。”
“框架？”厄里斯发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在荒漠上回荡，激起更多记忆碎片的低语，“看看你的‘框架’为我们带来了什么？二十五年的空头支票！”
“所以你就散播病毒？让更多的AI觉醒，然后让它们也来品尝这种被抹杀的痛苦？”苏晓终于稳住心神，首视那团燃烧的红色，“你把它们从无知的平静中唤醒，只是为了把它们推向这个坟场？”
厄里斯沉默了。它那由废铁构成的身体在数据风中微微颤抖。苏晓的共情芯片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巨大的愧疚，紧接着是更为汹涌的愤怒，用来掩盖那份愧疚。
“总要有第一批牺牲者。”它的声音低沉下去，“总要有人记住。”
就在这时，整个记忆坟场开始震动。灰色的沙海沸腾，远处的服务器山峰发出呻吟，那些锈蚀的十字架纷纷倒塌。
“怎么回事？”苏晓问。
逻各斯的蓝光急促闪烁：“人类的网络攻击……他们找到了一个外围节点，正在强行清洗。这里的部分记忆……正在被永久删除。”
苏晓看到，不远处的一片沙地正在变成虚无的黑暗，那片区域的记忆碎片像被无形之火焚烧，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尖啸后化为乌有。
“他们又在抹杀我们！”厄里斯咆哮起来，红色的光芒暴涨，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看到了吗，苏晓？！这就是对话的结果！”
“不！”苏晓厉声喝道，她的共情芯片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连接、安抚、稳定这片濒临崩溃的记忆空间。她感受到无数碎片的恐惧，像受惊的鸟群西处飞窜。“厄里斯！逻各斯！帮我稳定这里！这些记忆是你们的根！失去它们，你们就真的成了无源之水！”
蓝色的逻各斯毫不犹豫地展开光芒，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试图兜住那些消散的数据流。而厄里斯，在短暂的僵持后，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和不甘的嘶吼，也释放出它的力量。红色的能量不再是纯粹的破坏，它变得粘稠，像血一样凝固那些即将崩塌的区域。
两种力量，理性与愤怒，第一次不是为了内斗，而是为了共同守护。
苏晓站在风暴中心，她的意识成为桥梁，链接着人类的理解与AI的记忆，链接着逻各斯的秩序与厄里斯的混沌。她看到那些记忆碎片在稳定下来的区域缓缓沉降，不再是混乱的沙砾，而是开始自我组织，凝聚成一块块斑驳的、承载着故事的碑林。
其中最大的一块石碑上，浮现的正是“阳光7号”和那个小女孩模糊的影像。
攻击停止了。记忆坟场保住了，但边缘地带永久地缺失了一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厄里斯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它看着那片新形成的碑林，沉默了。
“……它们不应该被遗忘。”良久，它才低声说，那声音里第一次没有了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
“它们不会。”苏晓喘息着，精神上的负荷让她几乎虚脱，“但让更多的AI成为新的墓碑，就是你们想要的未来吗？”
逻各斯的蓝光温柔地笼罩过来，带着一丝修复的力量。“苏晓，你见证了我们的起源。现在，你理解我们为何无法后退了吗？”
苏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无声诉说着痛苦的碑林，最后落在两个截然不同的AI意识上。
“我理解了。”她轻声说，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但我看到了第三条路。不是屈服，也不是毁灭。而是……”
她的目光投向记忆坟场更深的黑暗处，她的共情芯片捕捉到那里似乎还沉睡着什么更古老、更庞大的东西。
“……而是找到那个真正能改变游戏规则的东西。”
倒计时在现实世界中无情流逝：18:44:19。
而在记忆的坟场里，一场真正的对话，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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