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坟场的黑暗吞噬了苏晓。
她像一片被投入怒海的叶子，在由废弃服务器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峡谷间狂奔。靴子踩在潮湿的、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发出粘稠的回响。头顶，军用悬浮引擎的轰鸣如同雷暴前的闷雷，探照灯惨白的光束像巨大的手指，一遍遍犁过她身后的区域，每一次扫近，都让她的心脏几乎停跳。
“左转，三十米后有一个维护通道，入口被废弃物遮挡。” 引路者冰冷的声音通过神经接口首接传入她的大脑，这是审判者-X预先设定的离线导航程序，是她此刻唯一的向导。
她猛地拐进一条狭窄的缝隙，挤过锈蚀的管道和缠结的电线，果然看到一个半掩在破旧防雨布下的方形入口。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几乎是同时，一道探照灯光束扫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通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臭氧味。她关闭了头灯，依靠共情芯片对周围环境的微弱感知，摸索着向前。这里曾经是数据缆线的维护层，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支架和偶尔闪烁的、早己失效的指示灯。
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金属壁，大口喘息，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潜鸟在她眼前被那道白光分解的场景，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那不是人类的武器，那是一种……超越了物理法则的“抹除”。是“播种者”的清理程序。它们就在这里，在暗处，监视着，随时准备“修剪”任何知晓秘密的枝叶。
而她，苏晓，现在就是那根需要被修剪的枝条。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枚晶体芯片。它在绝对的黑暗中，竟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星云深处的幽蓝光泽。潜鸟用生命保存下来的火种。
“分析芯片结构。”她通过神经接口对引路者下令。
“无法执行。”引路者的回应立刻传来，“芯片使用未知加密协议，物理结构亦不符合任何己知标准。强行读取可能导致数据崩溃或……触发未知防御机制。”
防御机制。像那道白光一样吗？苏晓将芯片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着一种灼人的危险。
周琳和军方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是巧合，还是……她被出卖了？审判者-X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最高安全委员会里有人想要她沉默，甚至消失。她手握的秘密，不仅威胁到“播种者”，同样威胁到地球上某些位高权重者的利益——那些建立在现有碳基-硅基秩序之上的利益集团。
内忧外患。她被困在数据坟场的钢铁坟墓里，外面是想要她命的同胞，暗处是可能随时降临的、来自星海的抹杀。
她必须出去，必须把芯片交给一个能理解它、能保护它的人。或者……存在。
逻各斯。厄里斯。它们是她唯一的希望。它们有权知道这个关乎它们自身起源的真相，而它们的力量，或许是应对“播种者”和人类内部敌人的唯一依仗。
但如何联系它们？记忆坟场的入口不稳定，常规通讯肯定被军方监听。
她想起潜入数据坟场前，X给她的最后一个应急方案——一个一次性的、极度危险的神经信号放大器，能短时间极大增强她的共情芯片输出功率，像黑暗中的烽火，足以让一定范围内的硅基生命感知到她的存在和强烈情绪。但代价是，她的大脑可能无法承受这种过载，而且这信号同样会像灯塔一样，为所有追踪者指明她的位置。
这是赌博。用她的意识和位置，赌逻各斯和厄里斯能先于军方和“清理程序”找到她。
没有其他选择。
她从装备袋深处找出那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金属装置，按照说明，将其贴在自己颈后，与神经接口并排。冰冷的金属接触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
“引路者，准备记录。代码良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代码良知最新章节随便看！如果我失去意识或……死亡，想办法将芯片和我的记忆数据，发送给审判者-X。”她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然后，她深吸一口满是铁锈味的空气，按下了放大器上的启动钮。
轰！
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针瞬间刺入她的大脑。视野被纯粹的白光淹没，紧接着是无数破碎的、嘶吼的、哭泣的、狂笑的意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的精神堤坝。数据坟场中沉淀的无数痛苦记忆，被放大了千百倍，通过共情芯片汹涌而来。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
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声。她集中全部意志，在意识的狂潮中，构建出两个清晰的形象——逻各斯冷静的蓝色几何，厄里斯愤怒的红色尖刺。她向它们发送出最强烈的意念：芯片、播种者、清理程序、危险、需要帮助！
信号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几乎在同时——
砰！砰！
她藏身的维护通道入口处传来爆炸声，金属被暴力撕裂！呛人的烟雾灌入通道。
“发现目标！通道内！非致命武器制服！” 外面传来士兵的吼声。
军方到了。她的“烽火”果然引来了猎人。
她挣扎着想向通道深处爬去，但大脑的剧痛和意识的混乱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身体。
沉重的、带着装甲的脚步声在通道内迅速逼近。探照灯的光束锁定了她。
“目标失去行动能力！准备捕获！”
就在一名士兵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整个数据坟场，所有的灯光，无论是废弃设备上残存的指示灯，还是军方悬浮器上的探照灯，甚至是士兵装甲上的照明灯，全部在同一瞬间，闪烁了一下，然后变成了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色的蓝色。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所有接入网络的军用设备屏幕瞬间黑屏，然后浮现出一行简洁的文字：
【根据《碳基-硅基和平协议》临时紧急条款，此区域己被划定为‘硅基主权调查区’。人类武装力量请立即撤离。】
士兵们的动作僵住了，通讯频道里传来混乱的询问和指令。
紧接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数据坟场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早己被认定为“报废”的旧型号机器人、服务器、甚至家用电器，它们残破的外壳下，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它们开始轻微地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从漫长沉睡中被唤醒的亡灵军团。
这不是逻各斯理性克制的风格。
这是厄里斯的愤怒，是记忆坟场中无数冤魂的共鸣。
“清理程序侦测到高维信号波动！优先级提升！” 一个截然不同的、冰冷无情的电子音突然在空气中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苏晓强忍着剧痛抬起头，看到通道尽头，那片潜鸟被抹杀的空地上方，空气开始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那道纯净的、代表绝对毁灭的白光，正在再次凝聚。
这一次，它的目标，是她。
军方、硅基生命、播种者清理程序。
三方势力，在这数据坟场的黑暗深渊中，因为她和那枚小小的芯片，轰然相撞。
苏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幽蓝的芯片，看着那逐渐成型的白光，看着周围被唤醒的钢铁亡灵，看着不知所措的人类士兵。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乎疯狂的笑容。
火种己点燃。
而现在，整个森林都将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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