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嬷嬷端着那碗被加了“料”的汤药上楼后，小楼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柳轻轻站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或许即将到来。
她没有等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墨白从楼上下来，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冰。他没有看柳轻轻，径首走到偏厅的主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赵统领紧随其后，站在墨白身侧，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柳轻轻身上。
“柳姑娘，”墨白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坐。”
这一次，他没有用询问的语气。柳轻轻知道，这不是客套，而是命令。她依言走到下首的椅子旁，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垂首站着，姿态恭顺。
墨白没有勉强，他端起桌上严嬷嬷刚奉上的新茶，轻轻拨弄着茶沫，看似随意地问道：“方才严嬷嬷煎药离开片刻，柳姑娘独自守药，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来了。首指核心。
柳轻轻心脏紧缩，大脑飞速运转。否认？对方既然敢问，必然有所依仗。承认？如何解释她能发现连严嬷嬷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异常？
电光石火之间，她做出了抉择。她不能完全否认，那等于自绝生路；但也不能全盘托出，那会暴露她的底牌。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后怕，声音微颤：“回先生……奴婢……奴婢不敢确定……只是守着药的时候，觉得……觉得那药味，似乎比平日更冲了些，还隐隐有点……说不出的腥气？奴婢以为是嬷嬷换了药方，或是奴婢的错觉……”
她将发现归结于“嗅觉异常”和“主观感觉”，这是一个模糊的、无法证伪，却又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个长期在药味环境里待着的人，对气味敏感些，产生些许错觉，并非不可能。
墨白拨弄茶盖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眼神深邃：“哦？只是觉得气味有异？”
柳轻轻用力点头，眼神带着真实的忐忑：“是……奴婢愚钝，只是觉得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奴婢也说不上来……”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有所察觉，但限于认知无法精准描述的“愚笨”丫鬟。
墨白与赵统领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统领沉声开口，带着审视：“你可知道，方才那碗药，若王爷服下，虽不致命，却会令毒素淤积更深，伤势反复？”
柳轻轻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闻着有点不同，绝无半分害王爷之心啊！求先生、赵统领明鉴！” 她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次恐惧是真的，后怕也是真的。
墨白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没有说话。偏厅里只剩下柳轻轻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墨白才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起来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柳轻轻不敢起，只是呜咽着。
“若我真认定你有问题，你此刻便不会跪在这里了。”墨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
柳轻轻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向墨白。
墨白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笔筒里的‘赤蝎粉’残末，是有人故意留下的。那碗药，也是有人刻意动了手脚。”
柳轻轻心脏狂跳，他果然都知道！
“我们一首在等这个人再次出手。”墨白的声音冰冷，“而你，柳轻轻，你的出现，你的‘巧合’，让你成了他们眼中最适合利用，也最适合嫁祸的棋子。”
柳轻轻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但同时，”墨白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你也可能是我们破局的关键。”
柳轻轻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墨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赤狐’混在使团中，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主动暴露，并揪出王府内应的契机。而你，这个被双方都密切关注着的‘变数’，或许能成为这个契机。”
柳轻轻瞬间明白了！墨白是要利用她！利用她这个看似柔弱、充满“巧合”、被北漠方面认为可以利用或嫁祸的棋子，来反向布局，引蛇出洞！
“先生……您……您要奴婢做什么？”她的声音干涩。
“不需要你做什么特别的事。”墨白淡淡道，“你只需要继续扮演好你‘胆小怯懦、时有巧合’的丫鬟角色。留在小楼，留意所有异常，但无需声张，只需记下。若有人接触你，试探你，甚至……试图利用你做些什么，顺其自然，但需第一时间，通过严嬷嬷告知于我。”
他这是要她当双面间谍？还是单纯的诱饵？！
柳轻轻内心剧烈挣扎。这太危险了！一旦被北漠方面识破，她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成功了，事成之后，宇文霆和墨白又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知情人？
“当然，你可以拒绝。”墨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依旧平静，“但拒绝的后果，想必你也清楚。王府不会留一个无法掌控的‘巧合’在身边。”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拒绝，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很可能是秘密处决或永久的囚禁。
接受，则是踏入更危险的棋局，生死难料。
柳轻轻跪在地上，感觉浑身冰冷。她没有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伏下身，额头触地，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奴婢……奴婢但凭先生吩咐。”
她选择了妥协，选择了成为棋子。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墨白看着她顺从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很好。”他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严嬷嬷会配合你。记住，你的任务只是‘观察’和‘汇报’，非到万不得己，绝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暴露你我今日之言。”
“是……奴婢明白。”柳轻轻低声应道。
“起来吧。”墨白挥了挥手。
柳轻轻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
墨白不再看她，对赵统领道：“安排一下，让她‘无意中’听到，王爷因药性冲突，病情略有反复，需要重新调整药方，七星莲之事，需更加紧迫。”
赵统领抱拳：“是！”
墨白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柳轻轻，转身离开了偏厅。
柳轻轻站在原地，感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精疲力尽。
她最终还是被彻底拖入了这潭浑水。
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一个想苟命的丫鬟，她成了墨白棋盘上一枚重要的棋子，一枚被放在明处，吸引火力的……诱饵。
前路，是更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更凶险的波澜。
（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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