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公社，向阳大队。
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像被遗弃的土疙瘩，散落在黄扑扑的山坳里。傍晚的风卷着尘土和干草屑，刮在脸上，带着点粗粝的疼。新来的知青们，或蹲或站，或靠着斑驳的泥墙，脸上清一色挂着初来乍到的茫然与绝望，仿佛刚被生活抡圆了揍过一遍，还没缓过神来。
女知青的啜泣声细弱蚊蝇，却又固执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像背景音似的，衬得这暮色更加沉重。男知青们大多沉默着，眼神放空，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梁，那里除了黄土还是黄土，看不到半点绿色，也看不到半点希望。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汗味，还有一种名为“前途无亮”的悲观情绪，浓得化不开。
在这片愁云惨雾中，角落里的林素素显得格格不入。
她盘腿坐在硬邦邦、硌得屁股疼的土炕上，双目紧闭，表情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老僧入定，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精神链接。
实际上，她脑子里正热闹得能开锣唱大戏。
【系统环境适配中……检测到低能耗模式……正在切换……】
【坐标锁定：地球，北半球，东八区，1974年，秋。】
【载体信息扫描：姓名：林素素。性别：女。年龄：十八。身份：下乡知青。身体状况：轻度营养不良，肌肉耐力低下，精神状态……异常稳定（评级：A）。】
【滴！抽象文明抽卡系统最终加载完毕！宿主，准备好迎接新生活了吗？让我们为这个质朴而伟大的时代，献上一点小小的、来自未来的文化震撼吧！】
林素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吐槽这个系统的用词。
穿越过来三天了。
从二十一世纪一个刚通宵做完PPT的苦逼设计狗，变成了一九七西年一个即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乡知青。这身份的转变，比甲方爸爸的要求还让人措手不及。
这三天，她吃着喇嗓子的粗粮饼子，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听着同屋的女知青赵梅带着哭腔念叨手心的水泡和磨破的脚后跟，感受着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前所未有的酸痛。
她没哭，也没抱怨。
不是她意志多坚强，纯粹是……懵了。
以及，全靠脑子里这个时不时蹦出来、语气贱兮兮的电子音吊着一口仙气。
“抽象文明抽卡系统？”她在心里默问，“解释一下，具体是干嘛的？还有，能不能先解决一下温饱问题？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宿主，本系统的宗旨是，通过传播具有“抽象”特质的文化、技术或物品，潜移默化地改变世界线，推动文明进程（朝着更欢乐的方向）。至于温饱……】系统顿了顿，【新手福利，免费单抽一次！说不定就能抽到解决之道呢？是否立刻抽取？】
抽！
必须抽！
就算抽出来个屁，她也得闻闻是二十一世纪的味儿，还是七十年代的土腥味儿！
意念一动，脑海里仿佛有个劣质五毛特效闪过——一道刺目的金光（她严重怀疑是系统自己配的音效）“哐当”一声炸开，晃得她“眼前”一白。光芒散去，一张颇具质感的卡片缓缓旋转着浮现。
卡片的背景是喧闹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城市广场，一群穿着红绸绿缎的大妈，脸上洋溢着到近乎灼热的笑容，动作整齐划一地伸臂、踢腿、扭胯。卡片上方，是一行龙飞凤舞的艺术字：
【技能卡：广场舞精通·凤凰传奇曲库限定版】
林素素：“……”
她感觉自己脑门上有无形的乌鸦，排着队，沉默地飞过。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她试图心平气和地与系统交流。
“系统，”她一字一顿地问，“你告诉我，这玩意儿，在1974年，能干嘛？让我带领贫下中农在打谷场上蹦迪，提前三十年感受精神文化生活，丰富农村业余活动，然后被当成传播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典型抓起来？”
系统的电子音依旧欢快：【宿主，请不要小看广场舞！它是凝聚社区力量、强身健体、传播快乐（以及适度制造噪音）的跨时代利器！本系统提供的曲库包含《最炫民族风》《月亮之上》《自由飞翔》等经典曲目，舞步经过文明级优化，简单易学，动感十足，兼具艺术性与群众基础！相信我，用过的都说好！】
林素素的目光落在卡片下方那行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上：“使用后自动掌握相应舞步及曲目，需自行寻找播放设备及场地。”
她默默地，默默地退出了系统界面。
累了，毁灭吧。
睁开眼，正对上旁边赵梅那双哭得又红又肿、像核桃似的眼睛。赵梅是个圆脸姑娘，年纪比她还小点，这两天就属她情绪最不稳定。
“素、素素，你没事吧？”赵梅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担忧地看着她，“我看你一首闭着眼，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是不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家了？”她说着，自己的眼圈又红了。
林素素看着她，深沉地、饱含哲理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带着看破红尘的沧桑语调说：“没，我只是在思考，如何运用先进的文化艺术，拯救我们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为这片古老的土地，注入一丝……抽象的活力。”
赵梅：“……啊？”
她脸上的茫然更加深重了，显然完全没听懂“抽象”是什么意思，但“文化艺术”和“拯救精神世界”这几个字眼，让她觉得眼前的林素素同志，可能……大概……也许……是悲伤过度，以至于开始说胡话了？
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半块黑黄色的粗粮饼子：“素素，你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可能就不想那么多了。”
林素素看着那半块能当砖头使的饼子，胃里一阵抽搐。
但身体的需求战胜了精神的抗拒。她接过来，道了声谢，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啃了起来。每嚼一下，都感觉像是在给口腔做砂纸打磨。
就在这时，宿舍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蓝布褂子、面色黝黑的中年妇女探进头来，嗓门洪亮：“新来的知青同志们！开饭了！都到院里集合，排队打饭！”
屋里压抑的啜泣声稍微停了停，随即又响了起来，只是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对现实的绝望。
林素素把最后一口能噎死人的饼子强行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站起身，顺便拉了把还坐在炕沿掉眼泪的赵梅。
“走吧，”她说，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种赵梅无法理解的、混合着破罐子破摔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怎么把《最炫民族风》，吹遍向阳大队的每一个角落。”
赵梅：“……？？？”
她看着林素素率先走出宿舍的背影，瘦削，却莫名挺得笔首，仿佛不是去面对难以下咽的晚饭和艰苦未知的未来，而是去……去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一样。
这个林素素同志，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院子里，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暗淡的金色。知青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手里拿着颜色各异的饭盒，眼神空洞。
林素素站在队伍末尾，抬头看了看这片完全陌生、贫瘠却又无比真实的天空。
脑海里，那张【广场舞精通】的卡片还在幽幽地闪着光。
抽象系统，七十年代，广场舞……
这开局，真是绝了。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心里那个荒谬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看来，她在这个时代的征途，注定要从带领婶子大娘们……扭起秧歌，哦不，是跳起广场舞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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