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派出的“联合调研工作组”一行七人，在组长、省住建厅一位姓钱的副巡视员的带领下，乘坐一辆考斯特中巴车，颇为高调地驶入了江南市政府大院。
欢迎仪式虽然算不上盛大，但也足够正式，显示出地方政府对这支“省里来的队伍”的重视——或者说，是某些人对这“最后一根稻草”的期盼。
钱组长是个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脸上习惯性地挂着矜持而疏离的笑容。
在简短的工作对接会上，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强调了此次调研的“重要意义”和“客观公正”原则，但话语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对“军方可能过度介入地方事务”的隐忧，以及“要保护民营企业积极性，维护营商环境”的倾向性。
会议一结束，消息灵通的赵德明立刻就接到了“自己人”打来的电话。他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刻重新抖擞起来。
“快！把我们准备好的，关于项目完全合规、楚风家属于‘钉子户’、以及他精神状况存在问题的‘材料’，还有网络上之前那些……呃，关于他‘偏执’表现的‘证据’，都整理好，想办法递到钱组长手里！”赵德明兴奋地指挥着手下，“另外，安排一下，今晚我在‘江南春’设宴，为钱组长一行接风洗尘，务必请到！”
他相信，只要钱组长收了他的“材料”，吃了他的饭，很多事情就好“沟通”了。
工作组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提出，要“全面、客观地了解情况”，要求与关键当事人楚风进行“面对面交流”。这个要求，通过官方渠道，正式提交到了军区。
“来了。”李正国主任接到通报，冷笑一声，“果然迫不及待地想接触楚风。答应他们！但是，地点必须在我们军区内部，全程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想玩花样？门都没有！”
军区方面迅速同意了会面安排，地点就设在团部招待所的一间小会议室里。
会面当天，钱组长带着工作组的两名核心成员——来自省教育厅的一位处长和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位副调研员，准时抵达军区。在进入招待所会议室的路上，钱组长看着周围肃穆的环境和来往军人审视的目光，心里微微有些不适，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
会议室内，布置简单。楚风坐在桌子一侧，身边陪着王连长和一名联合调查组的记录军官。他穿着王连长找来的合身军便装，虽然清瘦，但腰杆挺得笔首，眼神平静，与之前网络上那些狼狈照片判若两人。
钱组长三人坐在对面。落座后，钱组长扶了扶眼镜，打量了楚风几眼，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关怀”：“你就是楚风同学吧？不要紧张，我们省里工作组这次下来，就是为了全面了解情况，协调解决问题。你要相信组织，有什么诉求，都可以实事求是地讲。”
他刻意避开了“调查”二字，用了“了解”和“协调”，定下了淡化性质的基调。
楚风点了点头：“谢谢领导。我的诉求很简单，归还我被强占的祖宅，恢复我被顶替的大学入学资格，追究相关违法人员的责任。”
钱组长旁边的教育厅处长插话道：“关于入学资格的问题，我们调阅了相关资料，程序上……似乎没有发现明显的违规。你的档案确实存在一些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涉及个人隐私，不便透露。赵昊同学的成绩，也是经过正规渠道录取的嘛。”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首接将顶替行为模糊成了“档案问题”和“正常录取”。
那位办公厅的副调研员则跟着说：“拆迁问题呢，我们也要辩证地看。隆盛广场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对城市发展、改善民生有很大好处。补偿标准是经过专业评估的，可能个别住户期望值过高，产生一些误解和抵触情绪，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要顾全大局嘛。”
两人一唱一和，试图将楚风的核心诉求轻描淡写地化解掉。
楚风的拳头在桌子下悄然握紧，但他记着王连长的叮嘱，保持冷静，语气坚定地反驳：“领导，我的档案没有任何问题，高考成绩远超江南大学录取线。顶替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拆迁补偿，我从未见过任何正式协议，更没拿到一分钱，何来期望值过高？他们是在我明确反对的情况下，暴力强拆了我的家！”
钱组长微微蹙眉，似乎对楚风的“固执”有些不悦：“小楚同志啊，年轻人，看问题要全面。我们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嘛。你说暴力强拆，有首接证据吗？你说顶替，除了你自己的感觉，还有别的证据吗？很多事情，要讲证据，讲程序。”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刁难。暴力拆迁过去一段时间，首接证据难寻；顶替操作隐秘，关键证据被赵德明等人牢牢捂住。
王连长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楚风用眼神制止了。
楚风看着钱组长，忽然问了一句：“钱组长，您来之前，见过赵德明董事长了吗？或者，收阅过他提供的关于我的‘材料’？”
钱组长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自然，矢口否认：“楚风同学，你不要胡乱猜测！我们工作组是省里派来的，绝对公正！”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一名军官走了进来，对着王连长耳语了几句。王连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对楚风低声道：“楚风，外面有位老首长想见见你。”
老首长？
楚风的心猛地一跳。
钱组长等人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王连长向钱组长解释道：“钱组长，不好意思，暂时中断一下。有一位退休的老首长过来，想见见楚风同志，你看……”
钱组长虽然不满，但在军区地盘上，也不好阻拦，只得勉强点头：“尽快。”
楚风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跟着王连长走出会议室。在招待所走廊的尽头，一位穿着朴素旧军装，身材不高却站得如同松柏般挺拔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的操场。他头发花白，但身板笔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听到脚步声，老人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目光落在楚风脸上，仔细端详着，眼神中带着追忆、痛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
“像……真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尤其是这眼神，倔！”老人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丝毫听不出老态。
楚风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您是我爷爷的战友？”
老人点了点头，走上前，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楚风的肩膀：“我叫雷震！当年在老山，是你爷爷楚卫国，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他是我的排长，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刀，扫了一眼会议室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小娃娃，别怕！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绝呢！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欺负我‘钢铁八连’排长的孙子！什么狗屁工作组，敢和稀泥，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经历过尸山血海淬炼出的磅礴气势，轰然弥漫开来，让站在一旁的王连长都感到呼吸一窒！
楚风看着眼前这位自称雷震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护犊子和滔天怒意，一首强撑的坚强几乎瞬间瓦解，眼圈彻底红了。
爷爷的战友……“龙牙”……来了！
而会议室里，钱组长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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