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开始缓缓下降。熟悉的城市轮廓在脚下逐渐清晰，与瑞士雪山的壮阔截然不同，却带着一种归家的踏实感。
回到顶层套房，还没来得及卸下旅途的疲惫，沈司寒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林助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走到窗边接通。
我隐约听到几句“……突然昏倒……医院……情况不太好……”，心不由得沉了一下。
他挂断电话，转身时脸色凝重，但面对我询问的目光，还是尽量缓和了语气：“是李老。刚才在家里突然昏厥，送医院了，初步判断是急性脑梗。”
乐乐爷爷？那位刚刚因为孙子病情好转而精神焕发的老人？我立刻站起身：“情况怎么样？在哪家医院？我们过去！”
“在市中心医院。你别急，我先了解清楚情况。”沈司寒按住我的肩膀，试图让我冷静，但他自己眼底的担忧却无法完全掩饰。李老不仅是沈氏的功臣，经过乐乐的事情，更与我们有了深厚的情谊。
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李老的儿子，那位曾在乐乐病床前崩溃痛哭的中年男人，此刻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李老的儿媳在一旁默默垂泪。
“司寒，凌医生……”看到我们，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沙哑，“医生还在里面抢救，说是……大面积梗塞，位置很不好，就算救回来，也可能……”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但我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严重的后遗症，甚至是植物状态。
沈司寒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放心，国内最好的专家，我马上联系。”
他走到一旁，开始不断拨打电话，调动一切资源。我则透过ICU的玻璃窗，看着里面身上插满管子的老人，心中沉重。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但发生在刚刚看到希望的亲人身上，格外令人难以接受。
主治医生很快出来，面色凝重地介绍了情况，与我们所知相差无几。“……目前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但脑部损伤严重，预后……不乐观。后续的治疗，主要是维持和康复，但效果很难说。”
李老的儿子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让我看看。”我上前一步，对主治医生说道。在瑞士的经历，让我在面对这类权威专家时，多了一份底气。
医生看了我一眼，或许是因为沈司寒的关系，或许也听说过什么，他没有拒绝，将手中的CT片和各项检查报告递给我。
影像上，那片代表着梗塞区域的阴影，触目惊心。从西医角度看，这确实是一个近乎绝望的局面。
但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坏死的脑组织。我仔细观察着李老被推出来时那灰败的面色，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气”的涣散和瘀滞。中医理论中，“脑为髓海”，与心、肝、肾关系密切，更是诸阳之会。如此急骤的中风，必是肝阳暴涨，气血逆乱，挟痰挟瘀上冲清窍所致。
“医生，”我放下片子，语气冷静而坚定，“在西医维持治疗的基础上，我想尝试介入中医治疗。”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眉头皱起：“凌医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病人现在情况非常危重，任何额外的刺激都可能……”
“不是刺激，是唤醒。”我打断他，目光首视着他，“西医负责保住他的生命体征，清除血栓，修复血管。而我，尝试用针药，唤醒他那些处于‘休眠’或‘紊乱’状态的脑络和脏腑功能。两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互补。”
沈司寒此时也走了过来，站到我身边，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支持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主治医生看着我们，又看了看一旁满眼期盼的李老家属，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需要向上汇报，并且，你们必须签署免责协议，一切后果……”
“可以。”我和沈司寒几乎同时开口。
手续迅速办妥。再次进入ICU，消毒水的气味浓重。李老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仿佛一棵骤然枯萎的老树。
我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这一次，感觉手中的针分量格外不同。它要面对的，是比乐乐那时更顽固的沉疴，是几乎被现代医学判了“死刑”的领域。
取穴：百会、西神聪、风池、风府……开窍醒脑；合谷、太冲……平肝潜阳；足三里、三阴交……健脾化痰，滋水涵木。
我的指尖感受着老人微弱的脉搏，凝神静气，将所有的意念灌注于针尖，小心翼翼地刺入。每一针，都力求精准地捕捉到那丝若有若无的经气反应，引导它，疏通它。
这不同于乐乐那种需要激烈对抗的邪毒，这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大地冰封般的凝滞。行针过程缓慢而耗神，我需要极度的耐心和专注，去感知那冰层下极其微弱的生机流动。
除了针灸，我还开出了方子：羚羊角钩藤汤加减，重用平肝熄风、活血通络、化痰开窍之品。药材由沈司寒派人立刻去最好的药房抓取、煎制。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医院和山庄两点一线的奔波。沈司寒推掉了所有非紧要事务，大部分时间都陪我在医院。他处理公务就在ICU外的休息区，我施针时，他就在外面安静地等待。
治疗并非一帆风顺。李老的情况时有反复，有时生命体征平稳，有时又会出现各种并发症。西医团队的质疑始终存在，但我顶住了压力，根据李老每天细微的脉象、舌苔变化，及时调整针法和方药。
一次，李老出现顽固性呃逆，西药效果不佳。我根据辨证，认为是胃气上逆，在中脘、内关、足三里等穴施以重灸，配合旋覆代赭汤加减，呃逆在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控制。这一次，连之前质疑声最大的那位主治医生，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异和沉思。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第十天的清晨，我照常为李老行针。当我针刺他的是否穴（涌泉穴附近，常用于昏迷促醒）时，他的脚趾，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屏住呼吸，再次行针。这一次，不仅是脚趾，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也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司寒！医生！”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李老的眼皮开始颤动，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虽然只是片刻，他又陷入了昏睡，但这一下意识的动作，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火苗！
希望，真的出现了。
李老的儿子当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沈司寒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潮湿和微微的颤抖。
主治医生看着监护仪上依旧危重但趋于平稳的数据，又看看病床上似乎有了些许“生气”的老人，最终，他转向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有质疑，只剩下复杂的敬佩和一种对未知领域的敬畏。
“凌医生，” 他声音干涩，“我为我之前的……保守，向你道歉。你让我看到了，医学的边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远。”
寻找的终点是守护，而这一次，我将守护的疆域，拓展到了连现代医学都望而却步的生命禁区。手中的银针，不仅治愈疾病，更在书写着关于生命韧性与无限可能的，新的篇章。前路依然漫长，但我知道，只要信念不灭，只要他在身边，就没有什么奇迹，是不能去尝试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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