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那番裹着糖衣的炮弹和冰冷的警告，如同在香港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投下的一块干冰，瞬间驱散了凌云因演讲成功而产生的些许燥热与得意。他清楚地认识到，国际舞台的聚光灯固然耀眼，但照射不到的阴影处，蛰伏着更多体型更大、獠牙更锋利的猎食者。
返回上海的航班上，苏瑾一如既往地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者翻阅着最新的全球经济简报。凌云则靠着窗，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心中反复咀嚼着这次香港之行的得失。成功的喜悦己被秦宇带来的紧迫感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更警醒的心态。
飞机落地，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提示音便争先恐后地响起，仿佛要将手机震得跳起来。微信、未接来电、短信、邮件……信息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除了赵凯等人“欢迎凌神凯旋”的刷屏表情包和询问“港岛妹子靓不靓”的八卦之外，更多的，是来自西面八方的、陌生的“问候”。
“凌先生，我是XX国际对冲基金的HR，您在亚洲峰会上的演讲令人印象深刻，不知是否有兴趣聊聊？”
“凌云分析师您好，我是《环球金融》杂志的编辑，希望能就您对中国资本市场价值投资的见解进行一个专访……”
“凌总，我们是YY家族办公室，非常欣赏您的投资理念，希望有机会委托您进行资产配置咨询……”
“Ling, great spee HK! This is Mark from Z Capital, let's catch up when you are free?”（凌云，香港的演讲很棒！我是Z资本的马克，有空聊聊？）
邮件和LinkedIn上的邀请更是雪片般飞来，从华尔街投行到伦敦私募，从新加坡主权基金到中东土豪财富管理公司……涵盖了他能想到的几乎所有国际顶尖金融机构。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优厚，头衔一个比一个唬人，仿佛他不再是磐石证券的一个分析师，而是什么点石成金的金融炼金术士。
凌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新消息提示，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觉得手机都有些发烫。这……就是所谓“名声远扬”的后遗症？
“怎么？被糖衣炮弹砸晕了？”苏瑾清冷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她不知何时己经睁开了眼睛，正淡淡地看着他和他那响个不停的手机。
凌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有点……突然。”
“正常。”苏瑾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资本市场最不缺的就是嗅觉灵敏的猎头和对短期明星的追捧。你这次在国际场合亮了相，展示了能力，自然会进入很多人的视野。关键看你如何应对。”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贯的冷静：“记住，别人看中的，未必是你的全部，可能只是你身上的话题性，或者你背后所代表的中国市场机会。真正的价值，需要时间来沉淀和证明。”
“我明白，苏总监。”凌云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深知，这些突如其来的橄榄枝，看似，但根基虚浮。远不如在磐石这块坚实的土壤上，一步步深耕来得踏实。
回到公司，迎接他的是更加热烈的“内部欢迎仪式”。
“凌老师！你可算回来了！”赵凯第一个冲上来，恨不得给他一个熊抱，“快说说，香港那边是不是遍地黄金？有没有偶遇哪个好莱坞明星在炒港股？”
“黄金没看见，压力倒是扛回来不少。”凌云苦笑着推开他。
孙怡虽然还在康复期，也特意发来了视频，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笑着打趣：“看来我们凌老师现在是国际凌了，以后出去路演，是不是得配个同声传译了？”
连前台小姐姐看到他都笑容格外甜美：“凌老师，有您的快递和花，都放您工位啦！”
凌云走到工位，果然看到一束精致的祝贺花束和几个快递文件袋。花束没有署名，卡片上只有打印的“gratulations on your excellent speech!”（祝贺您精彩的演讲！）。快递则是一些财经杂志和会议组织方寄来的资料。
他刚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公司总裁秘书打来的，通知他总裁想和他“简单聊几句”。毫无疑问，也是因为他在香港的表现。
接下来的几天，凌云陷入了“幸福的烦恼”之中。一方面，他需要处理堆积如山的研究工作，准备新的报告；另一方面，他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礼貌而坚定地回复那些雪花般飞来的猎头邮件和会议邀请。他的标准回复模板核心思想高度统一：感谢赏识，目前专注于在磐石的发展，暂时不考虑其他机会。
赵凯看着他每天对着电脑敲打回绝邮件，痛心疾首：“凌哥！我的亲哥！你知道他们开价多少吗？你就这么轻飘飘地回了？哪怕聊聊呢？了解一下市场行情也好啊！你这简首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啊！”
凌云被他逗乐了：“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磐石就是我的金饭碗。”
“得，您境界高！”赵凯竖起大拇指，随即又贼兮兮地凑过来，“不过凌哥，说真的，你现在可是咱们公司的‘门面担当’了！以后出去，咱是不是得注意点形象？你这发型是不是该找Tony老师捯饬一下了？还有这西装，虽然苏总监送了一条好领带，但整体行头也得跟上啊！不能给咱磐石丢份儿不是？”
凌云哭笑不得，作势要打他：“就你话多！干活去！”
玩笑归玩笑，凌云也确实感受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公司内部，其他部门的同事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甚至偶尔会有不熟悉的同事主动和他打招呼。在一些跨部门会议上，他的发言也似乎获得了更多的重视。这是一种不同于之前因做空成功而带来的“敬畏”，更像是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认可。
苏瑾对他的要求则一如既往地……严苛。甚至在他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就丢给他一份关于一家业务极其复杂的跨国医药公司的研究任务，美其名曰“拓展国际视野，别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
“这家公司的财报合并了十几个国家的子公司，研发管线复杂得像迷宫，给你一周时间，先拿出个初步分析框架。”苏瑾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他刚刚不是去参加了国际峰会，只是出了个短差。
凌云看着那厚厚的一叠资料，头皮有些发麻，但内心却燃起了斗志。他知道，这才是苏瑾培养人的方式——用更高难度的挑战，来磨砺你的锋芒，防止你因一时的虚名而钝化。
就在他埋头于跨国医药公司的复杂报表时，一个意外的“内部橄榄枝”伸了过来。
公司投资银行部的负责人，一位姓徐的董事总经理，亲自来到了研究部，笑容可掬地找到凌云。
“凌云啊，这次在香港可是给咱们公司长脸了！”徐总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十分亲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投行部看看？以你的分析能力和现在的市场影响力，来做股权融资、并购重组项目，绝对大有可为！收入和发展空间，可比在研究部写报告要广阔得多哦。”
投行部！那可是许多金融从业者心目中的“金领”圣地，收入天花板远高于研究部。
凌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苏瑾那标志性的、冷冰冰的声音：
“徐总，挖墙脚挖到我门口了？”
不知何时，苏瑾己经站在了他们身后，双手抱胸，眼神淡漠地看着徐总。
徐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笑容：“苏总监，别误会，我就是惜才，跟凌云聊聊，多给他一个选择嘛。”
“他的才能，在研究部能发挥最大价值。”苏瑾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他刚拒绝了一堆开价比你高得多的国际机构。徐总，你觉得你的条件，有竞争力吗？”
徐总被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哈哈，苏总监还是这么护犊子。行，那你们聊，你们聊。”说完，便赶紧溜走了。
苏瑾这才把目光转向凌云，眼神里看不出情绪：“投行部，想去吗？”
凌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我还是更喜欢做研究。”
“嗯。”苏瑾似乎满意了这个回答，转身前丢下一句，“把那家医药公司的研发费用资本化情况重点分析一下，我怀疑他们有调节利润的嫌疑。”
看着苏瑾离去的背影，凌云忍不住笑了笑。这种被“争抢”又被“牢牢看住”的感觉，虽然有点无奈，但……似乎也不坏。
下班后，他约了赵凯和几个关系好的同事一起吃火锅，算是答谢他们之前的支持，也顺便放松一下。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赵凯一边涮着毛肚，一边还在为凌云拒绝投行部而“扼腕叹息”：“凌哥，你知不知道投行部年终奖发多少？那都是拿麻袋装钱的！你倒好，苏总监一个眼神，你就乖乖回去啃报表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另一个同事也笑着附和：“就是，凌老师现在可是‘国际凌’，身价不一样了！要不咱们联名上书，让公司给凌老师涨薪！不能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啊！”
凌云被他们逗得前仰后合，夹起一片肥牛放进锅里：“行了行了，有你们这帮活宝在，研究部就够热闹了。投行部哪有咱们这儿自在？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模仿着苏瑾的语气，“‘真正的价值，需要时间来沉淀和证明。’”
众人哄笑起来，赵凯举起啤酒杯：“说得好！为了凌老师的‘沉淀’，也为了咱们研究部的‘热闹’，干杯！”
“干杯！”
喧嚣的火锅店里，充满了烟火气和同伴的笑语。凌云看着眼前这些可爱的同事，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轻松与温暖。外界的追捧、猎头的诱惑、甚至秦宇的威胁，在这一刻，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腾腾的热气之外。
他知道，烦恼依旧存在，挑战只会更多。但拥有这样一个能共同奋斗、也能一起插科打诨的团队，或许就是他在这波澜壮阔又暗流汹涌的资本世界里，最坚实的港湾和最宝贵的财富。
名声远扬带来了“幸福的烦恼”，但也照见了身边最真实的温暖。凌云在内外交织的波澜中，逐渐找准了自己的航向——深耕研究，坚守本心，与志同道合者，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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