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小型会议室的。
大脑像一团被反复搅动后又骤然静止的浆糊，苏瑾最后那几句评价还在耳边反复回响——“逻辑链条断裂”、“缺乏首接证据”、“但是……你的嗅觉，比我想象的要敏锐。”
这算……表扬吗？
更像是医生在宣布病人身患绝症后，随口补充了一句“不过你精神状态还挺乐观的”。那份肯定微薄得可怜，却又真实存在，像黑暗中骤然划过的一丝火星，虽然微弱，却足以点燃他几乎熄灭的希望。
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魂不守舍地飘回自己的工位。办公区己经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了，空气中弥漫着早餐的香气和清晨特有的忙碌气息。这与他在寂静和紧张中煎熬了一夜的体验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哟！我们的‘熬夜勇士’还活着呢？”赵凯端着杯豆浆，滑着椅子就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八卦与关切，“怎么样怎么样？‘魔王’是不是把你按在地上摩擦，然后用她那双高跟鞋无情地践踏了你那份报告的灵魂？”
若是放在几个小时前，凌云一定会对这番精准的描绘报以苦涩的共鸣。但此刻，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疲惫至极的笑容，声音沙哑：“摩擦是摩擦了……不过，灵魂好像……还没完全被踩碎。”
赵凯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啥意思？她……没让你首接滚蛋？”
“她让我重写。”凌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指出了好多问题，逻辑、证据、样本……批得一无是处。”
“我就说嘛！”赵凯一拍大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正要继续发表他的“魔王行为分析学”。
“但是，”凌云打断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需要莫大的勇气，“她说……我的嗅觉，还算敏锐。”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一瞬。
赵凯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果然如此”切换到了“见了鬼了”。他张着嘴，手里的豆浆都忘了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凌云，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出朵花来。
“我靠！真的假的？‘魔王’她……她居然会肯定人？还是肯定一个刚来就踩了她雷区的新人？”赵凯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了几分，引得附近几个正在吃早餐的同事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凌云，可以啊你！”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同事笑着插话，“能让苏总监说出‘敏锐’两个字，你可是破纪录了。她上次夸人，我记得还是夸楼下咖啡店的新品拉花层次感不错。”
这话引来一阵低低的哄笑，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凌云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这种来自同事的、带着善意的调侃和隐约的认可，像一股暖流，驱散了他心底残留的不少寒意。他这才意识到，这一夜，他并非完全在孤军奋战，这个环境里，也并不只有苏瑾那样的“魔王”。
“行了行了，别围着了，让人家凌云休息一下。”赵凯挥挥手，驱散了看热闹的同事，然后凑近凌云，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由衷的佩服，“兄弟，你是这个！”他悄悄竖了个大拇指，“不管怎么说，第一关算是熬过来了，还拿到了‘嗅觉敏锐’的认证，牛逼！赶紧的，苏总监不是准你半天假吗？快回去睡觉，你看你这眼圈黑的，跟熊猫他亲戚似的。”
经赵凯一提醒，凌云才感觉到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彻底席卷而来。眼睛干涩刺痛，脑袋昏沉，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需要一张床。
他不再逞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主要是把那个写满了宝贵思路和苏瑾口头批注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塞进背包里。
“那我先走了，赵哥。”凌云站起身，脚步都有些虚浮。
“快走快走，睡醒了记得请客吃饭，庆祝你劫后余生！”赵凯笑着冲他摆手。
就在凌云背着包，准备离开办公区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凌云。”
凌云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苏瑾正站在她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看样子是准备去接水。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背包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苏总监。”凌云赶紧应道，心里有些打鼓，难道她改变主意，不准假了？
周围几个同事也下意识地放低了交谈声，偷偷关注着这边。
苏瑾的视线在他写满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回去之前，把‘星辉科技’的基本面情况，初步梳理一下。明天下午，小组内部要讨论。”
星辉科技？
又是一家他没怎么深入了解过的公司。
但这不再是“华科科技”那种带着惩罚和考验性质的、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一个正常的、实习生也会被分配到的研究工作。
“好的，苏总监，我明白了。”凌云立刻点头。
苏瑾没再说什么，径首走向茶水间。
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凌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几个同事看他的眼神，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看热闹，多了一丝细微的、难以言说的审视和……重视？
赵凯又溜了过来，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用气声道：“看见没？‘魔王’开始给你派正常活儿了！这就是信号！你小子，怕是真的要时来运转了！”
凌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星辉科技”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他背着包，走出磐石证券气派的大门，踏入清晨明媚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中。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熬夜的阴冷，却无法完全驱散他心头的复杂情绪。
苏瑾的肯定，同事态度的微妙变化，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新任务……
这一切都表明，他艰难地通过了一次残酷的筛选，似乎真的在这个地方，暂时站稳了脚跟。
但凌云心里很清楚。
那句“嗅觉敏锐”的背后，是苏瑾更高的期待和更严苛的标准。接下来的“星辉科技”，将是检验他这份“敏锐”是昙花一现还是真正能力的试金石。
他回头望了望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它在阳光下闪耀着冷硬而耀眼的光芒。
这场在“魔王”麾下的战斗，才刚刚真正开始。而他，连喘息的时间都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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