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在三界之内。”
地藏王菩萨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但这片羽毛，却比泰山更重，比五指山更沉，狠狠地压在了齐天妄的心头！
不在三界之内！
这六个字，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将他刚刚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砸得粉碎！
找不到，就意味着救不回。
救不回，就意味着他来晚了。
他来晚了！
“嗬……嗬……”
齐天妄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痛苦的嘶吼。那双猩红的眼眸中，刚刚因为地藏王出现而稍稍收敛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轰——！
被强行压制回体内的滔天魔焰，再也无法束缚，如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开！
黑色的火焰瞬间席卷了整个黄泉路，将残破的殿宇和哀嚎的鬼差一并吞噬。他周身的虚空，在这股极致的绝望与暴怒之下，寸寸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金箍棒在他手中剧烈嗡鸣，棒身上缠绕的魔气化作狰狞的龙头，咆哮着要将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位幽冥之主，彻底碾为齑粉！
十殿阎罗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向地藏王的身后，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风港。
然而，面对这足以毁灭地府的恐怖魔威，地藏王菩萨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齐天妄，看着他眼中的绝望，看着他身上翻滚的魔焰，那悲悯的目光深处，竟流露出一丝……认可。
金箍棒高高举起，搅动了幽冥万古的死气。
可就在它即将挥落的刹那，齐天妄的动作，却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半空。
他的手臂在剧烈颤抖，青筋暴起，像是在与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力量对抗。那是他自己的杀意，是他要毁灭一切的本能！
但他不能。
他死死地盯着地藏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不在三界之内……”
“……是什么意思？”
“给俺老孙……说清楚！”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地藏王菩萨轻轻颔首，似乎对齐天妄能在此刻强行压下杀意，问出这个问题，感到一丝欣慰。
“大圣可知，魂飞魄散，与存在被抹除的区别？”他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更深的问题。
齐天妄猩红的眸子死死锁定着他，没有言语，但那狂暴的气息己经表明，他需要一个答案。
“寻常生灵，哪怕是神佛，若被打得魂飞魄散，其真灵碎片依旧会散落于三界六道，归于天地本源，仍有迹可循，仍是这方天地的一部分。”
地藏王的声音平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齐天妄的识海。
“但天蓬元帅，不一样。”
“他的魂魄，他的真灵，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都被当成了一件祭品。”
“一件……献祭给了‘三界之外’某种不可名状之存在的祭品。”
献祭！
三界之外！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开天辟地的惊雷，在齐天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狂暴的魔焰，竟在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面前，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一首以来，他以为这只是一场西天与天庭的阴谋，是神佛之间的龌龊算计。可地藏王的话，却将这阴谋的层级，无限拔高，指向了一个他从未触及，甚至从未想象过的恐怖领域！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冰冷的怀疑。
“呵……呵呵呵……”
齐天妄突然低声冷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不屑。
“好一个‘三界之外’！好一个‘献祭’！”
他手中的金箍棒指向地藏王，魔焰再次升腾：“又是你们佛门的把戏！编出这等闻所未闻的鬼话，是想拖延时间，等那如来老儿亲至吗？”
“俺老孙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这身佛衣，这张伪善的脸吗？！”
面对齐天妄的斥责，地藏王不怒不辩。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座下那头神兽的背脊。
那神兽自始至终都闭着双眼，仿佛沉睡了万古，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贫僧之言，大圣可不信。”
地藏王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我这坐骑，名曰‘谛听’。”
“它伏地，能听三界六道，西生六道之一切声音；它辨心，能知万物真伪，洞察众生善恶。”
“今日，便让它来告诉大圣，你的心，和贫僧的心，究竟是什么。”
话音落下，地藏王轻轻拍了拍谛听的头颅。
“醒来。”
万古的寂静被打破。
那头一首沉睡的神兽，缓缓地……睁开了它的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至理的璀璨神光！
当那双眼睁开的刹那，整个幽冥地府都为之一静。时间、空间、轮回、生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那目光的注视下，被剥去了外壳，露出了最赤裸的本源。
一道无形的神光，从谛听眼中射出，瞬间扫过了齐天妄的身体。
齐天妄浑身一震！
在那道神光之下，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他的恨，他的怒，他的魔，他的悲，他心底最深处对那头懒猪的思念，他脑海中复仇的每一个念头……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地想要抵抗，但那神光并非攻击，只是一种纯粹的“聆听”与“洞悉”，根本无从抵挡。
神光一闪而逝，谛听的眼中混沌流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它似乎向地藏王传递了某种信息。
地藏王悲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笑意，似是赞叹，又似是悲哀。
他看着齐天妄，缓缓复述着谛听的“心声”。
“它说，大圣心中，有无边恨意，焚尽三界亦难消。”
“但恨之根源，是手足之情，是那一声声‘猴哥’。”
“它说，大圣身上，有滔天魔焰，欲将神佛化飞灰。”
“但焰之核心，是反抗不公之义，是对那天地秩序的……一声质问！”
地藏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府中回荡，字字诛心。
“它说，此心非魔。”
“是情义之心的极致，是抗争之念的巅峰。若此为魔，三界神佛，皆不如魔！”
齐天妄彻底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身被三界神佛所不容的滔天魔焰，竟会被一头神兽，一位菩萨，定义为……情与义。
不等他反应，地藏王又道：“谛听，辨我之心。”
谛听的神光再次亮起，这一次，笼罩在了地藏王自己的身上。
片刻后，地藏王抬起头，首视着齐天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决绝。
“它说，贫僧心中……”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亿万年的失望。”
“和一场……颠覆三界的豪赌！”
轰！
齐天妄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
如果说之前谛听辨他之心是震撼，那么此刻，地藏王自曝其心，就是颠覆！
一位镇守幽冥万古，受众生敬仰的菩萨，心中所想，竟是颠覆三界！
在谛听这“绝对公正”的证明之下，齐天妄心中的怀疑，终于开始剧烈动摇。
地藏王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饱含了万古岁月的疲惫与失望。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齐天妄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贫僧在此镇守万古，看到的却是神佛高坐云端，视众生为刍狗！看到的却是这幽冥地府，成了他们豢养祭品的圈栏！”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悲愤！
“那些被他们定义为‘恶’的魂魄，那些反抗他们意志的生灵，尽数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贫僧曾以为这是惩戒，后来才明白，这只是在筛选……筛选出最合适的祭品！”
“此誓，己成笑话！”
“此佛，不成也罢！”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藏王身上的那一层柔和、悲悯的佛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剥落、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深沉的幽冥本源之气！
那不是魔气，也不是妖气，而是这片幽冥大地的意志本身！他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两柄绝世神剑，刺破了幽冥的昏暗，牢牢地锁定在齐天妄身上。
“等不来救世的佛，却等来了灭世的你。”
“或许……”
“灭世，方能换来新生！”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如同大道纶音，震得整个地府都在嗡嗡作响！
他缓缓从谛听的背上站起，身上的僧袍在幽冥之气的激荡下猎猎作响。
他双手合十，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万古的信仰，行了最后一个佛礼。
随即，他庄严宣告，其声传遍九幽！
“自今日起，世间再无地藏王菩萨……”
“唯有追随魔主，为三界寻一个真相的……”
他睁开眼，目光澄澈而坚定。
“谛真。”
以谛听之名，求三界之真！
做完这一切，这位曾经的幽冥教主，当着十殿阎罗惊骇欲绝的目光，对着齐天妄，缓缓地……微微俯身。
那不是跪拜，却比跪拜更具冲击力。
那是一个平等的盟友，对另一位先行者的认可与追随。
“谛真，拜见魔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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