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野阔立在满地狼藉之中，望着空荡荡的龙榻，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一片羽毛落地，裹挟着无人知晓的沉重，瞬间便被殿内残留的龙涎香与荷尔蒙气息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终究是无人听闻。
夜色正浓，凉露浸满宫墙，将琉璃瓦染得微凉。通往宣和殿的长廊上，宫灯依次排开，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晕开一片暖黄的光晕，如同铺就的一条锦绣光路。那灯火早己悄然点亮，映照着前方未知的路途，也映照着那些奔赴圣恩的男宠们，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各自叵测的命运。
紫宸殿的烛火燃到天明时，天际己泛起一抹鱼肚白，将宫墙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总管太监野阔才佝偻着身子，从偏殿缓缓退出来。一夜未歇，他的腰背早己僵硬酸痛，晨露打湿了他的皂靴，深灰色的袍角沾着夜露的寒气，顺着衣料渗入肌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凉。可他额角却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疲惫，而是昨夜宣和殿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声响，以及他对那位女帝难以言说的担忧，始终在心头萦绕，未曾散去。
御书房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龙涎香正幽幽散去，淡得几乎闻不见，仿佛要将昨夜那场荒唐的盛宴，彻底掩埋在明黄的帷幔之后，不留一丝痕迹。小太监捧着鎏金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低声提醒：“总管，该去给陛下请早安了。”托盘之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三套不同料子的常服，明黄的绣着暗纹五爪龙，尊贵得让人不敢首视；月白的衬着银线流云，清雅中透着威仪；石青的缀着墨色松枝，沉稳大气。皆是用最上等的云锦织就，触手生温。
野阔的目光掠过那抹刺目的明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心中五味杂陈。那明黄色，是权力的象征，是九五之尊的专属，却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彻底隔开。他沉默片刻，终究只是缓缓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陛下昨夜歇得晚，想来此刻还未醒透。让御膳房备些清粥小菜，清淡些的，待辰时再去请驾吧。”他想让她多睡片刻，哪怕只是短暂的安宁，也好过在无尽的算计与孤独中强撑。
转身踏上汉白玉台阶时，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叮铃铃”的声响清脆悦耳，顺着清晨微凉的风飘过来。野阔的脚步猛地一顿，恍惚间，竟仿佛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混在铜铃声中，顺着风钻进耳朵里。那笑声天真烂漫，毫无杂质，像极了二十多年前，长安城郊外的田埂上，那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姑娘，追逐粉蝶时发出的声响。
（时光倒流二十余载）
彼时的长安城，还没有后来的宫墙高筑、人心叵测。东南的少陵原下，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狗尾巴草在田埂上窜得老高，绿油油的一片，随风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乡间的自在。七岁的若兰书，还不是那个心思深沉、手段狠厉的女帝，只是个无拘无束的小丫头。她赤着脚丫，踩在刚翻过的泥土里，泥土的与温热透过脚心传来，舒服得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手里攥着半根啃剩的麦秆，时不时放在嘴边吹一吹，发出“呜呜”的轻响，眼睛亮得像淬了漫天星子，纯净又灵动。
粉白相间的凤蝶扑棱着翅膀，从豆花架上掠过，翅膀扇动的风都带着淡淡的花香。若兰书眼睛一亮，咯咯笑着追了上去，粗布短打的小身影在青黄相间的田垄间时隐时现，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跑动上下翻飞，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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