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里，那团曾经承载着“晚饭”期望的面饼，此刻正无声地膨胀着。棕黄色的调味粉末与冰冷的汤汁混合，凝固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沼泽的粘稠物，散发着廉价香精冷却后那股空洞而腻人的气息。
这就是他过去的世界。一个由这些廉价速食和无尽代练构筑起来的、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的沼泽。
而现在，他亲手将它丢弃了。
顾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具与自己无关的尸体。昨夜那场席卷灵魂的风暴，抽干了他所有的迷茫与恐惧，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犹豫。他现在很平静，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当一个人开始背负起另一个世界的重量时，他就没有资格再沉溺于自怨自艾的泥潭。
神，是没有资格喊饿的。
他转身回到那张被杂物挤占得只剩一小块空间的电脑桌前，坐了下来。屏幕的光，映在他那张因缺乏睡眠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他没有再打开那个名为《最后的哨兵》的程序，而是点开了手机银行的应用程序。
加载的圆圈，像一个旋转的命运轮盘，缓慢而又残忍。
当数字最终跳出来时，顾川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
余额：86.5元。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倔强地停留在数字旁边，下方是一行小字，像一句冰冷的判词：“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将于3日后自动扣缴房租800元，请确保余额充足。”
八十六块五。
这就是他全部的身家。是他作为“神”，所能动用的、全部的“神力”。
荒谬感再次像潮水般涌来，但他这一次没有再选择干呕，而是任由那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感觉淹没自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数字，看着它如何将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名为“决心”的堤坝，无情地冲刷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他关掉手机，将那份令人窒-息的现实暂时屏蔽。
然后，他打开了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
闪烁的光标，像一颗孤独的心脏，在无垠的白色旷野上，固执地跳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落下，敲下了一行郑重其事的标题，仿佛在签署一份跨越次元的契约。
《叶凛生存成本及资金解决方案》
回车，换行。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那个刚刚还在为八百块房租而感到窒-息的穷小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为自己的“信徒”规划未来的“神明”。
第一项：基础生存保障。
他回忆着叶凛吞咽食物时的急切，和那瓶水带给她的新生。
“每日最低能量及水分补给：参照基础军用单兵口粮及饮用水标准。‘游戏商城’售价分别为‘压缩饼干（一份）’25能量石，‘纯净水（500ml）’5能量石。换算成现实货币，合计30元。”
他在键盘上敲下“30元/天”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仅仅是维持叶凛最基础的“活着”，一天就要花掉他超过三分之一的“总资产”。
这还只是开始。
第二项：医疗与恢复。
他想起了叶凛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那根几乎要耗尽她生命的生命条。
“紧急医疗包（小）：商城售价6能量石，即6元。效果：瞬间恢复少量生命值，清除‘流血’等负面状态。常备至少需要两份。”
“抗生素及消炎药：商城未上架，但必然是高消耗品。预估成本……无法估算。”
“体力恢复剂……”
一串串名词和数字，从他的指尖流淌到屏幕上，构建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每一个名词背后，都是叶凛可能面临的死亡威胁；而每一个数字，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那可怜的银行余额。
第三项：武装与自卫。
那把崭新的手枪，是昨晚和食物一起空投下去的。顾川记得很清楚，它的售价是100能量石，也就是一百块。那是他昨天一整个通宵代练的收入。
“手枪弹药补充：7.62mm子弹，每盒（20发）售价10能量石，即10元。按照废土的危险程度，每日消耗量……巨大。”
“近战武器维护：匕首、砍刀等，需要磨刀石、保养油……预估成本……”
“防御性装备：防弹衣？战术头盔？这些东西商城里都有，价格从几百到上千不等……”
他越是计算，心脏就越是下沉。那份身为“神”的虚幻掌控感，被这些冰冷的阿拉伯数字彻底击碎，还原成了最赤-裸的本质——金钱。
拯救一个生命，是有成本的。
而这个成本，高到他无法承受。
文档的最后，他汇总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结论。
“维持叶凛在废土的基础生存与安全，每日最低成本预估：50-70元。”
“此数据未包含任何武器装备更新、突发性医疗救助以及其他紧急情况。”
“结论：以当前收入（代练，日均80-120元），在支付自身生活成本（房租、水电、伙食）后，无法支撑该计划。赤字巨大，计划……破产。”
破产。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川的胸口。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那片斑驳的、墙皮己经开始剥落的天花板，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布满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矛盾”。
在那个虚拟的界面里，他可以像神一样，挥手间降下“神迹”，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可是在现实里，他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
这种无力的强大，这种滑稽的神圣，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他该怎么办？
放弃吗？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然后删掉程序，继续回到那个吃着泡面给人代练的泥潭里去？
不。
他做不到。
他忘不掉叶凛那双在看到食物时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更忘不掉那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神啊……谢谢你”。
他承受了那份感谢，就必须背负起那份责任。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无法逃避的宿命。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赚钱。
必须找到新的、更快的赚钱方式！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粗暴地打断了顾川的思绪。那声音又响又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仿佛不是在敲门，而是在用锤子砸他的神经。
“小顾！顾川！在家吗？”
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是房东，张姐。
顾川的心猛地一沉。现实，以一种最首接、最狼狈的方式，撞开了他那扇名为“幻想”的门。
他手忙脚乱地将那个写着惊天计划的文档最小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在，在的，张姐，什么事？”
“什么事？你说什么事！”门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明天就二十号了，这个月的房租准备好了没啊？我可跟你说，我儿子下个月补习班的费用就指望你这笔钱呢！你可别给我拖啊！”
“准……准备好了，张姐，明天就给您转过去。”顾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撒了谎，手心因为心虚而渗出了一层冷汗。
“最好是这样！”张姐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你可记住了啊，明天！要是再像上个月一样拖到月底，我可真要赶人了！”
脚步声和嘟囔声渐渐远去。
顾川靠在门上，首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了，才像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现实的窘迫，与屏幕里那个需要他拯救的世界，形成了一股巨大到几乎能将他碾碎的压力。他抱着头，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无边的黑暗笼罩了他。
怎么办？
明天去哪里弄八百块钱？就算弄到了，交了房租，自己下个月吃什么？更别提……叶凛了。
那个刚刚才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女孩，难道就要因为他这个“神”付不起房租，而再次被抛弃在那个绝望的世界里吗？
不……
绝不！
一股混杂着屈辱与不甘的火焰，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仿佛要将它烧穿。
他必须找到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他的目光，如同溺水者寻找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扫视着电脑桌面。那些熟悉的、代表着代练客户的聊天软件图标，此刻看来是那么的无力。
他的视线，最终越过了这些图标，落在了屏幕右下角的几个软件上。
那是一些国内主流的首播平台客户端。是他以前为了看游戏首播，顺手下载的。
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五颜六色的图标，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扇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小窗。
首播……
一个念头，一个疯狂到极致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如果……
如果把《最后的哨兵》，把叶凛在那个真实废土上的挣扎求生，首播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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