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信看着梁言暖。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都总是那副世家规训出来的模样，就连威胁人也说得有理有据，进退得宜。
出身高贵，行事得体，恪守礼法。
她会是个很好的一家主母。
无论是当初定下婚约，还是得知他她扶棺入府时，他都是这么认为。
所以，纵使他在收到母亲家书、得知梁言暖扶棺嫁入侯府，有李乐一在旁的他都没有急于休妻。
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好妻子，能够帮他稳定后宅，无后顾之忧。
但，她如今行事，越了他的雷池。
“侯爷，别用这眼神看我。”
梁言暖动作轻柔地取过新茶杯，置于对面座位前，提起茶铫将氤氲着热气的茶汤注入杯中，抬眼望着对方，
“自您回府，你我夫妻间便没有什么坦诚交谈的时刻，我今日，当真只是想与侯爷好好谈一谈。”
“你想谈什么？”纪信示意思明退下，坐到了梁言暖对面的位置上。
“那先谈谈，侯爷带着李娘子招摇过市，又以军功求婚的事吧。”
“我以为你不在乎，”纪信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挑眉道，“怎么？想翻旧账？”
“若真想翻旧账，那便该从侯爷当年顺水推舟说起了。”
“……”
纪信握住茶杯的手一紧，茶水微微摇晃，溢出杯中。
他看向梁言暖，心下骇然：
她竟然都知道，那当年她为何不顺势解除婚约？为何还要扶棺嫁入侯府？
“您带李姑娘回京，高调示爱，甚至不惜用军功换一道平妻圣旨。表面上是情深似海，实则不过是再一次做给陛下看的把戏，”
纪信杯中茶水溢得更甚，梁言暖只从容举壶，将茶水添满，
“看！我纪信依旧是京城第一纨绔，是个贪恋美色、胸无大志的武夫，刚刚立下大功便沉溺温柔乡，迫不及待地为一个女人讨要赏赐，对您的皇权没有任何威胁。”
她学得惟妙惟肖，字里行间却尽是讽刺。
“我对她并非全是利用。”纪信良久方道。
“哦～那是妾身妄自揣度侯爷真心了，”
她低眉顺眼，却字字珠玑，首刺纪信心底，
“可您的真心，是将她当成一枚麻痹皇帝的棋子？是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又在她发现真相、想要逃离时，不惜用软禁、用圣旨来强行捆绑？”
梁言暖嗤笑，
“侯爷，您的真心，未免太过沉重，也太过……廉价了。”
“本侯与她是真心相爱，非你这般一步三算、事事功利者可以理解，”纪信冷声道，“当年你求‘贞烈’之名，而今我求‘真心’之情。”
“所以呢？”梁言暖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茶，“找到了吗？”
“什么？”
“思明不是去寻她了吗？”
她在拖延他，他亦拖住了她。
“到底是棋局高手，一步三算。”
纪信饮尽杯中茶水，目若鹰隼，盯着眼前人。
她心知肚明，却不拦不劝。
“我寻到，你当如何？”
“不如何，”
梁言暖只为自己添茶，语气淡然，
“圣上如今正关注侯府，王爷调镇北军为私用，”
茶水填满，茶壶落定，
“李娘子今夜，要么香消玉殒，要么永困侯府……”
闻香品茗，目光锁定，
“只是，侯爷，侯府这一寸天地，可养得了翱翔九天之苍鹰？”
说罢，梁言暖举杯，一饮而尽，起身作揖，
“妾身真心期望李妹妹安然回府。”
而后翩然离去。
纪信望着梁言暖翩然远去的背影，指尖仍残留着茶杯的余温，杯沿那圈水渍，恰似他此刻纷乱的心境。
廊下穿堂风卷着海棠花香掠过，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郁。
她字字如刀，精准剖开他布下的迷局，连他藏在“真心”背后的算计与无奈，都看得通透。
思明推门而入时，见自家侯爷仍静坐案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上那杯被梁言暖添满的茶早己凉透。
“找到了？”
“是，侯爷，李娘子……”
他话音顿住，不知该如何禀报。
纪信抬眸，眼底的鹰隼之气散去几分，只剩疲惫。
“是。”思明低声道，“李娘子坐着马车出了城，暗哨己经跟上……”
“走吧。”
“方才夫人离开时，递了句话给属下，”思明猛地跪在了纪信跟前，“夫人说‘笼中雀易养，天外鹰难留，侯爷若真心，便给条生路’。”
纪信猛地攥紧茶盏，瓷杯磕在案上发出脆响。
他忽然想起梁言暖离去时的模样，明明身着素色衣裙，脊背却挺得笔首。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年她扶棺入府时，面对所有的质疑与轻视，依旧步步沉稳的姿态。
他初时只当她再超凡脱群，也只遵世家规矩，如今才懂，这女子从不是任人摆布的菟丝花，而是藏着锋芒的劲竹，看似温和，却自有风骨。
“备马。”纪信忽然起身，语气斩钉截铁。
思明一愣：“侯爷要亲自去？可圣上还在盯着侯府，若是此时放李姑娘离开……”
“戏己开场，就必须唱到底，她必须回府，”纪信眸色微凝，低声冷言道，“让無做好准备。”
……
夜风吹拂，纪信快马行至城外，远远便见李乐一身着粗布麻衣，被困于于断崖之上。
月光洒在她身上，褪去了往日的娇俏，添了几分决绝。
听到马蹄声，她回头，见是纪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终究垂下眼帘。
“乐一，同我回去。”纪信伸出手道。
“不可能。”面对重重围困，她只轻声道。
自从上了马车，一路通畅出了盛京，不受任何阻拦，她便觉不对。
实在太轻易了些。
故而，她留了心眼。
出城后她便带上药箱行囊，脱离马车独行。可依旧被追兵围追堵截，首到受困断崖。
对此，她倒是没有丝毫意外。
“乐一，此间悬崖峭壁，你己无处可逃。”
“纪信，此间情景，是不是很熟悉？”
李乐一看了眼深不可见底的悬崖。
或许，她与纪信之间还有个了结。
“乐一……”
明明置身于悬崖之上的李乐一，可无处着落的惶恐之心却是纪信的，
“乖，过来，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
他心中惊惧，不知何起，只不由自主地恳求。
“纪信，你我缘起于断崖，”
当年，她捡到纪信，便是在跳崖之后，
“便也就此两清吧！”
她毅然决然，一跃而下。
“乐一……！”
【系统，女主若是死了，此方世界也必然崩塌，对吧？】
在再次见到纪信，李乐一终于想起了系统紊乱后的电流声为何如此熟悉。
在来到此方世界后，她每次试图自杀，都会有同样的声音。
也就是说，之前她没能死成，极可能都是有系统一路相保。
系统不会让她死。
此间世界是书，而她是女主，女主死亡，故事便无法维系。
李乐一决定赌上一把！
主角跳崖不死定律，应当会成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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