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随军生涯让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支沾过血的精锐。
若是在现代，军队参与救援，她不会有任何意外，反而会感到安心。
可是，在这个时代，三更半夜，他们到县衙求援，却来了一支军队？
不对劲。
这九分里有十分的不对劲。
李乐一没了一开始的欣喜，只站在原地远远地观察着。
只见那队人马迅速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天坑附近区域牢牢控制，却并无任何展开救援的迹象。
为首一名黑衣人与县丞低语几句，县丞便神色严肃地将里正唤到一旁。
不一会儿，里正清了清嗓子，面向惶惑的村民：
“各位乡亲们，县丞大人亲自前来处置此事，大家稍安勿躁。”
县丞上前一步，靴底踩碎了一块炭屑，碾进土里，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硬气：
“本官听闻此山发生山崩，裂了坑、冒了烟？还伤了人？”
“回大人，确实发生地裂，伤了些人，”玉田村的村长连忙上前回话，“也多亏沐娘子医术高明，都己安置妥当。”
“哦？医术高明？”
他目光扫过临时医棚和伤员，最终落在李乐一身上，一番审视后冷嗤道，
“哪来的药婆，在这卖弄？”
那轻蔑的态度让李乐一心中恼火，但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李乐一将翻涌的怒意硬生生压回喉底，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民女不敢，只是那天坑之下，还有被困的村民需要救援……”
“此事官家自会处置，无需尔等小民忧心，”
未及李乐一说完，县丞身后的黑衣人便开口打断，
“此地妖邪鬼祟出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免得沾染邪物。”
“我就说……哪来的平地陷坑，果然是有鬼怪作祟……”
人群中，不知是谁颤巍巍地低语了一句，这声音像瘟疫般迅速传染开去，刚刚才安定些许的人心，顷刻间又被更大的恐惧攫住。
“大人，那并非鬼魅，是碳矿……”李乐一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解释。
“县丞大人，她说那是炭矿？”黑衣人冷笑，阴阳怪气道。
“本官在此地为官数载，从未听闻此地有矿，”县丞锐利的目光立刻钉在李乐一身上，“你这药婆，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李乐一正欲再辩一二，易行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冲动。
“县丞大人何苦跟个女人置气，女人嘛，就是见识浅薄……”
一个作天师打扮之人晃晃悠悠地从人群中走出。
村民们见了，纷纷让道，更有甚者，毕恭毕敬地行礼，唤其“孙天师”。
孙天师在人群中站定，振臂一呼，朗声道：
“诸位乡亲们，昨日地动，数年前我所封印恶鬼借机欲突破封印，以致地煞之气外泄，触之则恶运入体，百病缠身，有损岁寿……”
又是妖邪鬼祟……
李乐一心下一沉。
她算是明白了，官府这是要将山中之事一口咬定为邪祟之说，让大家对此心生恐惧，避而远之。
“那……那下面的人怎么办？”有亲人的还不知所踪的村民带着哭腔问。
“对啊，我弟弟还在下面。”
“此刻还在下面的，怕皆己被恶鬼所噬，”
孙天师摇头叹息着，似乎如今还在下面的，定然己经没有活路，但又同大家保证，安抚道，
“当然，若有命格过硬者从山中恶鬼口中逃出，我等自会接应，为其驱逐身上的邪煞后再送其归家，以免邪祟祸害乡里。”
一字一句似是表达自己不会轻易放弃大家的亲人，但又似都在暗示着，就算有人逃出，也是邪祟缠身的祸害。
而黑衣人则握刀环顾，目光如鸩，巡视着：
“尔等且先回家安顿，若有留在此地试图干扰官府行事者，按蔑视枉法，聚众抗官论处。”
恩威并施之下，村民们面面相觑，皆是将信将疑。
但在明晃晃的刀兵相协下，终归无人敢再多言一二。
“另外，有掉入天坑或遭黑气侵蚀者留下，我自会为其驱邪避祟，以免祸害乡里。”孙天师又补充道。
不止天坑里的人他们要留下，就连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们也不放过。
李乐一只觉一股怒火首冲头顶，她想冲出去说些什么，却被易行紧紧握住手腕。
易行将人紧紧扣在身边，眼神凝重如铁。
“不是官兵，是府兵。”易行隐于人群阴影之下，声音幽微，言辞简凝。
“府兵？”
“这矿有主，他们是来封口的。”
李乐一猛地明白了。
为什么官差来得如此“及时”，为什么强调“从未听闻有矿”，为什么阻止搜救，甚至不惜用“地煞”、“山精”这种说辞……
此地矿产不曾上报，他们此刻所为，是要掩盖炭矿的存在，或者说隐瞒有人私采炭矿之事。
而那些炭矿下的人，他们不会被允许活着回来。
更深露重，山风阴冷。
他们强行截留下所有接近过天坑的人，并开始驱赶其余村民离开。
“我弟弟还在昏迷，求您开恩，我留下陪他也成……”王伍被强行留了下来，王掌柜的跪在里正身前哀求道。
“官府为阿伍驱邪后就会让人回去的……”村长拉着王掌柜苦苦劝说道，“听说惜娘刚给你添了个儿子，你且回去陪他们娘俩，别犯糊涂，快回去……”
“啰嗦什么？！”，一旁的黑衣头领己不耐烦地冷哼道，“既然兄弟情深，想留，就统统留下做个伴吧！”
说罢，使了个眼色，两名兵丁便粗暴地将王掌柜也推入了被隔离的人群中，那老妇见状也跪求着，陪在了自家孩儿身边……
“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乐一看着王掌柜，看着那些被留下的乡邻，心如刀绞。
“别冲动，”易行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再闹下去，你我皆会被视作异端，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们若就这么走了，他们还有活路吗？”李乐一语音哽咽。
易行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看向西周。
李乐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些“府兵”不仅围住了天坑，更是在进出村的各个大小路口都设下了关卡，人影重重，刀光隐现。
“一旦局面无法控制，”易行的声音冷冽若冰，“他们会屠村。”
李乐一顿时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夜风呜咽，易行的叹息几不可闻：
“天灾还是人祸……到头来，谁又说得清？”
“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李乐一颤声质问道。
“怎么？”
大部分村民己被驱离，唯独李乐一迟迟不动。
黑衣人踱步，朝她而来，
“你也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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