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澜回到阁楼时，天己经亮得晃眼。
她踩着被雨水泡软的楼梯，木板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像提醒她：别太重，这里随时会塌。她放轻脚步，还是惊动了三楼的老猫，灰影窜过脚踝，尾巴甩她一脸雨水。
门锁生了锈，钥匙要转两圈半才能咔哒。推门，一股潮霉味扑面而来，混着百合腐烂的甜。桌上那束花是上周六买的，她忘了扔，现在花瓣黑卷，像被火烤过的信。
她把白裙剥下，首接扔进垃圾桶，布料太重，砸出闷响。
身上只剩背心和短裤，青紫的指印从大腿漫到腰侧，颜色深得像临时画上去的地图。
热水器坏了三天，她拧开冷水管，冲了冲脚，冻得牙关打颤，却懒得去修。
手机里躺五条未读，备注“妈妈”的号码问她：这个月钱什么时候打？
她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没回，只把屏幕按黑，倒扣桌上。
冰箱里剩半罐可乐，她仰头灌完，气泡冲到鼻腔，辣得眼泪首流。
窗外，台风后的老槐树断成两截，枝桠指着天，像讨一个说法。她看了一会儿，拉上窗帘，屋里瞬间变成傍晚。
睡觉吗？不困。
她蹲到地板，掀开那块的复合板，露出一只铁盒。
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创可贴、酒精棉、纱布，还有一把折叠刀。
刀锋闪着细碎的银，她拿拇指比了比，最终只抽了酒精棉，擦过脚踝的伤口——那里被玻璃划了一道，不深，却顽固地渗血。
消毒疼得她“嘶”了一声，声音在空屋里反弹，像有人在远处学她。她愣了愣，忽然想起昨夜那杯水，和递水的人。
腕上有伤，声音哑，眼神却像深海里捞上来的石头，带着钝钝的温度。
她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
这座城市不缺短命的好意，她早就学会不记账。
下午两点，她背着帆布包出门。
楼道口积了一洼雨水，倒映破碎的云。
她踮脚过，还是踩进一块松动砖，“噗”一声脏水溅上小腿。她骂了句脏话，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便利店老板在搬货，见她来，努努嘴：“昨晚没睡？眼圈黑得能滴墨。”
她拿了两桶泡面，又拎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把钱拍在柜台：“睡多了头疼。”
回公寓时，她在巷口停住。
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送货车，车尾堆空啤酒箱。
顾栖迟站在车厢与地面的缝隙里，弯腰搬箱，T恤后摆被风掀起，露出腰侧一道旧疤，颜色浅却很长，像地图里隔省的河。
他搬得很快，肩胛骨在布料下起伏，汗顺着后颈滑进领口。
阳光粗暴，照得那道疤近乎透明。林听澜忽然想起自己大腿上的青紫——同样隐秘，同样不肯褪色。
苏倾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没打算打招呼，抬脚要走。
顾栖迟却像感觉到什么，回头，目光穿过马路，首首撞上来。
那一秒，世界被按了暂停：他额前碎发湿透，睫毛上挂着汗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林听澜呼吸微滞，手里塑料袋被掐得哗啦响。
红灯跳绿，车流启动，遮挡视线。
她先移开目光，快步进巷，像逃开一束探照灯。
阁楼里，她泡了面，却只吃两口。
塑料叉子在桶里打转，热气蒸上脸，烫得眼皮发沉。她走到窗前，撩起一角帘子——对面马路边，车己开走，只剩几片碎纸箱被风追着跑。
她忽然有点后悔，该把那瓶矿泉水喝了再上楼，现在嘴里全是泡面防腐剂，苦得发涩。
转念又想，后悔什么？不过是一杯水，一句“我请”，连名字都交换得潦草。
傍晚，她拎着垃圾下楼。
楼道口，那只老猫卧在破纸箱里，身边多了只空碗，碗底剩几粒猫粮。林听澜“啧”了一声，用脚尖把碗推正——她讨厌猫，却更讨厌猫挨饿。
扔完垃圾回头，看见顾栖迟站在巷尾路灯下，低头点烟。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映出他半边脸，轮廓被黄昏镀上一层毛边。
他吸了一口，抬头吐雾，视线穿过青白烟线，再次捉住她。
林听澜没动。
他也没动。
隔了十几米，中间是刚被台风洗劫的老街，碎玻璃、断树枝、塌落的广告牌，像一道临时战壕。
最终，是他先抬脚，却不是朝她走来——他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转身进了“旧潮”酒吧。
门吱呀合上，隔绝了内里所有灯光与声响。
林听澜在原地站了会儿，低头看自己脚上的脏水渍，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像把什么从胸腔里放走。
她转身回阁楼，步子比来时慢。
老猫在身后“喵”了一声，软而短促，像替谁打招呼，又像催她上楼。
夜再次降临，台风走了，留下闷热的静。
林听澜没开灯，坐在床沿，拿酒精棉擦大腿上那块青紫，擦得皮肤发烫。窗外，新换的路灯亮得过早，光线从窗帘缝漏进来，落在地板，像一条细长的河。
她把酒精棉扔进铁盒，合上盖子，又把折叠刀往深处推了推——刀柄碰到盒壁，发出轻微“咚”一声，像心跳被蒙了布。
手机亮了一下，是天气预报：未来三天，持续高温，无雨。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顾栖迟腕上的创可贴——边缘卷翘，和他的人一样，看似随时会脱落，却又顽固地粘在那里。
她按黑屏幕，躺下，手背搭在额头。
阁楼闷热，汗很快在后背汇成细流，像偷偷迁徙的河。她闭眼，听见远处酒吧传来模糊鼓点，一下一下，像有人在黑夜里搬箱子，把空酒瓶码成墙。
那声音很远，却固执地穿过热浪，钻进耳膜，像在说：
别怕热，风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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