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公馆坐落在紫金山麓一片幽静的园林中，高墙深院，戒备森严，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风格雅致的堡垒。翌日午后，苏晚晴（苏青）在一位面无表情的副官引领下，穿过几重月洞门和回廊，最终来到一处临水而建的精舍。
戴雨农并未穿着军装，而是一身藏青色杭纺长衫，手持一卷古书，坐在紫檀木茶海前，正专注地烹水沏茶。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温润，若非早知其身份，倒更像一位隐居的学者。
“苏女士，请坐。”戴雨农抬起头，笑容和煦，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听闻苏女士是爱茶之人，尝尝我这明前龙井。”
苏晚晴依言坐下，姿态从容：“戴先生费心了。”她接过那盏清碧的茶汤，轻嗅其香，动作优雅标准，无可挑剔。
“苏女士从海外归来，见识广博，对当前时局，不知有何高见？”戴雨农看似随意地开启话题，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
苏晚晴放下茶盏，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审慎：“戴先生面前，不敢妄言高见。只是觉得，如今国家积弱，外患未除，内忧不绝，实非幸事。强国之道，首在人才与资源。人才需教化，资源……需善用，更需守护。”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资源。
戴雨农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赞同：“是啊，资源，尤其是关乎国防建设的战略资源，乃国之命脉。可惜，总有些蠹虫，为一己私利，不惜损公肥私，甚至里通外国，实在可恨。”他话锋一转，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苏晚晴，“譬如前不久上海那桩矿砂案，令人痛心。”
苏晚晴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略有耳闻，确实令人发指。想来政府必会严查，以儆效尤。”
“自然要严查。”戴雨农给自己斟了杯茶，语气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查，要查到根子上，但也需讲究方式方法，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他抬起眼，看向苏晚晴，眼神深邃，“苏女士以为呢？”
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戴先生深谋远虑，所言极是。除恶务尽，但亦需顾及大局稳定。只是不知，这‘根子’，究竟在何处？”
戴雨农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从茶海旁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推到苏晚晴面前：“苏女士见识不凡，请看此物。”
苏晚晴打开锦盒，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块拳头大小、色泽黝黑、表面布满奇异银色纹路的矿石标本。矿石入手极沉，触感冰凉。
“此石无名，发现于西南边陲一处极隐秘的矿脉。”戴雨农缓缓道，“其质地奇特，坚不可摧，且对某些特定频率的电磁波有超乎寻常的响应。我们的一些顶尖专家研究后认为，它可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超级合金的核心材料。若能成功冶炼应用，或可改变未来天空与海洋的格局。”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跳！超级合金！改变天空与海洋格局！这难道就是“补天”计划的核心？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仔细观察着矿石，甚至用手指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其声。
“确实非同凡响。”她将矿石放回锦盒，语气带着适度的惊叹与学术性的探究，“如此战略瑰宝，其开采、研究、应用，必须掌握在国家手中，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啊，绝不能有闪失。”戴雨农重复着她的话，意味深长，“所以，我们需要真正懂它、并且忠诚可靠的人来负责。汪怀仁……能力是有的，可惜，心思有些活络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苏晚晴背后瞬间渗出冷汗。汪怀仁！他果然知道汪怀仁，而且听这语气，汪怀仁恐怕己经……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戴雨农忽然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将锦盒盖上，“苏女士是教育考察团的人，不知对国内大学里的青年才俊，观感如何？我们军统……哦，现在叫保密局了，也需要吸纳一些有理想、有学识的新鲜血液啊。”
接下来的谈话，戴雨农不再提及任何敏感话题，转而与苏晚晴聊起了教育、文化，甚至风土人情，气氛看似融洽和谐。
一个小时后，苏晚晴告辞离开。戴雨农亲自将她送到精舍门口，临别时，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苏女士若在南京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听到什么有趣的风声，可以首接联系我。像您这样的人才，应该为国家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递过来一张只有电话号码的名片，材质特殊，触手冰凉。
坐回车上，苏晚晴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己经湿透。戴雨农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那塊矿石是警告，也是诱惑；提及汪怀仁是震慑；最后的招揽，更是意味深长。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又在试探着什么。
“情况如何？”“园丁”低声问。
“戴雨农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也更……精明。”苏晚晴沉声道，“他提到了汪怀仁，语气不对，汪怀仁可能出事了。而且，他给我看了一块石头，极可能就是‘补天’计划的关键。”
她将那张冰冷的名片递给“园丁”：“立刻处理掉，但记下号码。另外，动用一切手段，确认汪怀仁的现状！”
消息很快传来——汪怀仁在今天清晨，被发现死于家中书房，官方初步结论是“突发心脏病”。但“信风”在警方内部的眼线透露，现场有细微的搏斗痕迹，而且汪怀仁的书桌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丢失了一些文件。
灭口！如此迅速，如此狠辣！
“钟山风雨”这条线，刚看到一点曙光，就彻底断了。是戴雨农干的？还是“墓碑之眼”背后的幽灵察觉到了危险？
苏晚晴站在饭店房间的窗前，望着暮色中的紫金山轮廓。戴公馆的下午茶，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短兵相接。她看似全身而退，但对手的阴影却更加庞大清晰。
戴雨农展示那塊“补天”石，是在示威，也是在钓鱼。他想看看，她这条偶然闯入金陵棋局的“过江龙”，会对这诱饵作何反应。
“他想引我们上钩，”苏晚晴对“裁缝”和“园丁”说道，“汪怀仁死了，‘钟山风雨’线索断了，戴雨农亲自下场。局面更危险，但……也意味着我们离核心更近了。”
她目光沉静，带着一种越是艰险越向前的决绝：“通知‘家园’，我们需要关于那种特殊矿石和‘补天’计划的更详细情报。同时，‘园丁’，重新梳理我们在南京的所有资源，寻找任何可能与那种矿石、与戴雨农，乃至与那些己故或隐退元老相关的蛛丝马迹。”
“另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戴雨农想钓鱼，那我们就……给他一条他想看到的‘鱼’！准备一下，我们要让‘苏青’顾问，对国防工业建设，表现出更‘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关于国际稀有金属黑市的‘门路’。”
风险急剧升高，但破局的机会，也往往隐藏在最大的风险之中。苏晚晴知道，与戴雨农和那隐藏更深的“幽灵”的这场豪赌，己经不容退缩。金陵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她和“信风”，必须在这场风暴中，找到那一线生机，揭开“补天”之谜，斩断“墓碑之眼”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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