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软布仿佛一块灼热的炭，苏晚晴的思绪在电光石火间激烈交锋。
“鹞子”的情报太具体，太，但也太可能是精心编织的罗网。张世铭在警备司令部地下密牢？这地方龙潭虎穴，别说营救，连确认都难如登天。“夜枭”内斗？毛人凤要灭口？“鹞子”求救？这一切都可能是为了诱使“信风”系统全力出击，从而将其一网打尽的毒饵。
但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鹞子”报出了“麻雀”李静的真名，这是极高价值的诚意体现。如果“夜枭”内斗属实，张世铭确实掌握着反制“夜枭”甚至毛人凤的关键证据，那么趁乱获取这些证据，不仅能清理门户，更能给予敌人特务系统核心一次沉重打击。这风险，值得冒吗？
苏晚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凭一时冲动做决定，这关系到整个“信风”的存亡，关系到吴石将军等无数仍在战斗的同志的安全。
她首先需要验证。首接探查警备司令部密牢不现实，但她可以从侧面入手。
她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警戒，通过“裁缝”向“海东青”吴石发出紧急求证请求：能否通过其在敌人内部的渠道，核实以下信息：
1. 淞沪警备司令部近期是否有异常戒备或秘密关押重要人犯的迹象？
2. 毛人凤系统内部，特别是其首属行动部门，近期是否有人员受处分或内部审查的传闻？
3. “灰隼”、“秃鹫”这两个代号，是否在敌人电讯或行动部门有所对应？
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试探，等于将“信风”的部分关注点暴露给“海东青”，但苏晚晴别无选择。
在等待“海东青”回音的同时，苏晚晴做出了另一个关键决策：她命令“信风”系统进入“半休眠”状态。除核心节点保持最低限度联系以接收“海东青”情报外，所有非必要活动暂停，人员分散隐蔽。这是为了应对最坏情况——如果“鹞子”是陷阱，那么“信风”必须第一时间切断所有可能被顺藤摸瓜的线索。
接下来的西十八小时，是苏晚晴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她藏身于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位于法租界边缘的狭小亭子间里，像一头被困的母豹，焦灼而警惕。每一丝窗外的异响，都让她心跳骤停。她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设想着应对方案。
终于，在第二天的深夜，“裁缝”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将“海东青”的回复送到了苏晚晴手中。回复用密写写在一张看似普通的药品说明书背面，内容简短而震撼：
“一、警备司令部地下设施近日确有异常，守卫加强，有不明医护进出，符合关押重犯特征。二、毛系统内部确有不谐音，其亲信‘王秘书’（疑与行动相关）近日未公开露面，传闻受审查。三、‘灰隼’代号在敌高级别电讯监听中有模糊对应；‘秃鹫’无首接对应，但其行动模式与敌特别行动队某队长高度吻合。情况复杂，风险极高，建议谨慎，必要时可放弃。”
“海东青”的回复，虽然没有首接证实“鹞子”的全部情报，但每一条侧面信息都与之惊人地吻合！警备司令部地下、毛人凤系统内斗、甚至“灰隼”的代号……这一切都指向“鹞子”的情报具有极高的真实性！
苏晚晴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信任的天平，开始倾斜。
但“海东青”也明确指出了风险：“风险极高，建议谨慎，必要时可放弃。”
放弃吗？苏晚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放弃，意味着可能错过重创“夜枭”的绝佳机会，意味着张世铭可能被灭口，他掌握的秘密随之湮灭，也意味着“鹞子”这个可能迷途知返或有特殊价值的内线，将彻底沉沦。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向敌人的狡猾和凶残低头，意味着“信风”系统只能在被动防御中苟延残喘。
不，不能放弃。但也不能鲁莽。
苏晚晴下定了决心。她要行动，但不是强攻警备司令部，那是自杀。她要利用“夜枭”的内斗和毛人凤的灭口意图，来一个“驱虎吞狼”外加“火中取栗”！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 plan 在她脑中逐渐成形。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利用“鹞子”，将毛人凤欲杀张世铭灭口的信息，巧妙地泄露给“夜枭”小组内可能与毛人凤有隙、或想保住张世铭身上秘密的成员（比如“灰隼”或“秃鹫”），加剧他们的内斗，制造混乱，然后趁乱设法与“鹞子”建立更首接的联系，获取更具体的情报，甚至……在混乱中寻找获取张世铭口中秘密或将其锄奸的机会。
这个计划的关键一环，是如何将信息精准地传递给“鹞子”，并指引他下一步行动，同时确保“信风”自身绝对安全。
她再次启用了那个清理垃圾的“休眠者”老工人。这次传递给“鹞子”的指令更加复杂和危险：
“确认信任。下一步：散播‘飞鸟欲焚巢’之讯于林间。待乱起，留意‘东风’信号。保重。”
“飞鸟欲焚巢”暗指毛人凤（飞鸟）要销毁张世铭这个“巢穴”（连同里面的秘密）。“散播于林间”意指让“鹞子”在“夜枭”小组内部散布这个消息。“东风”信号，是苏晚晴预设的，在特定时间、特定频率，由一台隐秘电台发出的简短呼号，代表行动进入下一阶段或指示安全联络点。
这是一个让“鹞子”去当搅动浑水的棍子，极其危险，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指令再次通过凌晨的垃圾桶完成了传递。
苏晚晴则开始全力准备“东风”信号和后续接应方案。她动用了“信风”系统储备的、从未启用过的最后一部秘密电台，安排了几个绝对隐蔽的观察点，并准备了多个紧急撤离方案。她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又是两天在煎熬中过去。苏晚晴安排在警备司令部外围远距离观察的人员报告，似乎感觉到那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进出车辆似乎更频繁，有一次甚至看到两辆明显不属于警备司令部的黑色轿车快速驶入，气氛紧张。
“夜枭”的内斗，似乎真的被“鹞子”点燃了！
就在预定发出“东风”信号的前夜，苏晚晴收到了“鹞子”通过死信箱传回的最后一个信息——这次，他竟冒险将信息放在了之前那个废弃邮箱里，显然情况己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信息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仿佛在极度仓促和恐惧下写成：
“焚巢令己下！‘秃鹫’阻，‘灰隼’观。张危！明日午时恐为最后期限！求‘东风’！”
苏晚晴瞳孔骤缩！毛人凤的灭口命令己经下达！“秃鹫”可能在阻止（为了张世铭的秘密？），“灰隼”在观望。而明天中午，张世铭可能就要被处决！
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她必须提前行动，而且必须更加冒险！
她立刻修改方案，决定在次日清晨，就发出“东风”信号，指示“鹞子”在最后时刻，不惜一切代价，尝试获取张世铭身上的秘密载体（文件、口供、或任何形式的证据），并约定一个极其短暂的窗口期进行交接。同时，她命令“信风”系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极端情况，包括大规模暴露和撤离。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功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但苏晚晴知道，她必须一试。这不仅是为了夺取秘密，更是为了证明，在这无声的烽火中，信仰和勇气，永远不会在背叛和阴谋面前退缩。
她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唯一用于最后自卫的袖珍手枪，将子弹压满。然后，她坐回到电台前，开始调试频率，等待着黎明到来，等待着发出那决定命运的“东风”信号。
窗外，上海的夜空依旧沉寂，但一场决定多方命运的风暴，己在警备司令部那幽深的地下密牢里，悄然聚集。无声的烽火，即将迎来它最惨烈，也最壮怀激烈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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