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里，李工程和妻子梁秀兰被院里的动静惊动了。
刚才的争吵和摔门声，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又是顾诚那小子来借钱？”
梁秀兰停下手里的活，皱起了眉头。
李工程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愁容。
“小军刚回来，手里哪有钱给他。”
“这回倒好，听着像是没借。”梁秀兰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这小子，被开除了，倒把性子改了？知道护着家了？”
在她看来，这反倒是件好事。以前的李军，就是太好面子，兜里有两毛钱都想掏出来显摆。
话音刚落，东屋的门帘一挑，李军走了进来。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淡淡的煤烟味。
李军一进来，就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叠得整整齐齐，递到梁秀兰面前。
“嫂子，拿着，去买点煤。”
夫妻俩都愣住了。
梁秀兰连忙摆手。
“你这是干啥？你刚回来，一分钱收入没有，我们咋能要你的钱？快收回去！”
李工程也板起脸。
“小军，听你嫂子的，把钱收好。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军没收回手，目光转向自己的哥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哥，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事不长脑子，让你和嫂子跟着我受累了。”
这一声“哥”，喊得沙哑，带着六十七年人生的愧疚。
李工程心头一震，看着弟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热。
“说这些干啥，一家人。”
李军却不理会，首接把钱硬塞进梁秀兰的手里。
“嫂子，你必须拿着。天越来越冷，不能让巧玲和小虎冻着。”
他又补了一句。
“柴火的事你们也别管了，我这几天就上山去弄。”
说完，不等两人再拒绝，他转身就回了东屋。
梁秀兰拿着那十块钱，手心发烫，像是攥着一块火炭。
“他爹，这……”
李工程看着弟弟的背影，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收下吧。孩子……好像真的懂事了。”
李军回到东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他看着自己这双年轻却布满薄茧的手，心里五味杂陈。
上辈子，他就是这个家的祸害。大哥为了他的婚事，为了他的工作，求遍了人，欠尽了情。
可他呢，拿着大哥的血汗钱去挥霍，去讨好一个根本瞧不上他的女人。
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李军越想，心口越是堵得慌。
就在这时，门帘被一只小手悄悄掀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是五岁的侄子李虎，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二叔。”
他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有好玩的吗？”
李军心里的郁气被这稚嫩的声音冲散了不少。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小沓东西。那是几张从食品厂带回来的糯米纸，包糖用的。
“过来。”
李军朝李虎招了招手。
李虎跑到他跟前，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纸片。
李军把一张糯米纸摊在手心，手掌微微弓起，用体温烘着它。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张平整的纸片，像是活过来一样，边缘开始慢慢向内卷曲，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纸卷。
“呀！”
李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小嘴张成了“O”形。
“它动了！二叔，它自己会动！”
正在这时，门帘又被掀开，十岁的李巧玲走了进来。她不像弟弟那样活泼，小脸绷着，看着李军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妈让你去劈柴，你又躲屋里偷懒。”
她讨厌这个二叔。好吃懒做，回家就知道躺着，什么活都让她和妈妈干。
李军没在意她的态度，也递了一张糯米纸给她。
“给你。”
李巧玲本不想要，但看到弟弟手里那个会动的纸卷，还是没忍住接了过来。
她学着李军的样子，把纸摊在手心。
果然，那张纸也慢慢地卷了起来。
李巧玲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奇，连刚才对李军的怨气都忘了。
李虎举着他的小纸卷，凑到李军面前。
“二叔，它为什么会动呀？”
“手上有热气，一熏，它就受不住，打卷了。”
李军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拿起一张新的糯米纸，在两个孩子惊奇的目光中，把它放进了嘴里。
纸片入口即化，带着一丝淡淡的米香。
李虎和李巧玲都看呆了。
“能……能吃？”李巧玲结结巴巴地问。
“嗯，能吃。”
李虎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小纸卷也塞进嘴里，咂巴咂巴嘴，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甜的！”
他高兴地喊了一声，随即又仰起小脸，满眼期盼地看着李军。
“二叔，我想吃肉。”
李军心里一动，随即有些疑惑。
“吃肉？咱家杀猪了？”
他记得，大哥李工程养的那头猪，要到年根底下才杀，用来还一年的肉账，剩下的才是自家的年货。
李虎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小嘴也瘪了。
“猪没了。”
他伸出小手指了指院子外面的方向。
“爹把它埋了，妈说那是‘迷信猪’，肉里长了米粒，不能吃。”
李军的心猛地一沉。
米猪肉！
他想起来了，上辈子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头猪养了快一年，膘肥体壮，结果一刀下去，肉里全是白色的虫卵，一家人一年的指望全泡了汤。
他转头看向李巧玲。
女孩儿的头垂得低低的，两只手绞着自己的衣角。
家里喂猪的猪草，一首是她放学后去割的。猪病了，她觉得是自己的错。
上辈子，因为这件事，本就内向的李巧玲更加沉默寡言，心里落下了疙瘩，好几年都缓不过来。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侄女的头发。
“巧玲。”
李巧玲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没抬头。
“这事不怪你。”李军的声音放得很柔，“猪得的是病，跟吃什么草没关系。就算喂精米白面，它该病还是得病。”
李巧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水光，满是难以置信。
在这个家里，她是老大，做错事挨训是常态。
从来没有人，尤其是一向不着调的二叔，会这样温和地安慰她。
“真的？”
“真的。”李军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肯定，“二叔啥时候骗过你？”
他收回手，拍了拍身上的土。
“再说了，不就是点猪肉嘛。没了就没了。”
李军故意说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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