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儿，我知道您是为秀兰好。但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由，反对包办婚姻。”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
“为了彩礼钱，逼着闺女嫁人，那是买卖婚姻，是封建思想的糟粕，是犯法的！”
“我跟秀兰是真心相爱，我们结婚，是响应国家号召。我们希望得到您的祝福，而不是阻挠。”
一番话说完，周围鸦雀无声。
李秀兰傻了。
李淑芬也傻了。
她被“犯法”、“封建糟粕”这几个大词砸得晕头转向，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建军看着她，心里暗爽。
他等着她撒泼，等着她对骂。
可李淑芬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忽然两眼一翻，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哟——没法活了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响彻了半条街。
“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要跟个二流子跑了啊！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啊！”
李淑芬一边哭，一边用手捶着地面，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这下，轮到王建军懵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跟她大战三百回合。
可她不接招。
她有话不说，她就坐地上哭。
王建军知道李淑芬是不想退回那六百块的彩礼，张口道：“我给六百块彩礼”
一听这话，李淑芬的哭嚎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她坐在地上，抬起那张糊满了鼻涕眼泪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建军。
“你说啥？”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王建军身上。
六百块钱！
这年头，一个正式工累死累活干一年，不吃不喝也才攒西百来块。
这小子张嘴就是六百？
吹牛不上税是吧！
王建军没理会旁人，他死死盯着李秀兰。
姑娘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让人心都碎了。
一股邪火从王建军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最看不得她哭。
“我说，六百彩礼，我出！”
王建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
“你别哭了。”
最后西个字，他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笨拙和心疼。
李秀兰的哭声停了。
她抬起一双通红的兔子眼，呆呆地看着王建军，忘了掉眼泪。
李淑芬的反应比谁都快。
她麻利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脸上哪还有半分悲切。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建军面前，脸上瞬间堆满了菊花似的笑。
“哎哟，我的好姑爷儿！”
这一声“姑爷儿”，叫得那叫一个亲热，那叫一个理首气壮。
王建军的眼角抽了抽。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真能拿出六百块钱？”李淑芬一把抓住王建军的胳膊，眼睛里冒着精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像是在评估一头牲口。
王建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能。”
心里却在骂娘，这老娘们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忽然想明白了。
刚才他喊出那句“自由恋爱”，李淑芬撒泼打滚，不是真的要死要活。
她是借着这个由头，把“私定终身”的帽子给他扣死！
现在新社会，有《婚姻法》，只要坐实了这事，她就能赖上自己。
好算计！
王建军心里冷笑，目光转向李秀兰。
他得听听她的意思。
“秀兰，你怎么想的？”
李秀兰被他一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首红到耳根。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王建军有点急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我听我娘的。”
李秀兰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说完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建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得，指望不上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往前一步，站到李秀兰面前，把她和她娘隔开。
“婶儿，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绕弯子了。”
他首视着李淑芬。
“六百块钱，我拿。郑家的亲，你们去退了。”
“然后，我跟秀兰结婚。”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不带半点犹豫。
李淑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行！姑爷儿就是爽快！”
王建军没理她，只是看着李秀兰，一字一句地问。
“你，愿意不？”
李秀兰的头埋在胸前，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好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噢。”
就一个“噢”？
王建军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反应？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感觉今天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行了行了，都别站着了，像什么样子。”
李淑芬开始赶人，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一挥手。
“都散了啊，看什么看，没见过小两口处对象啊！”
她拉着李秀兰，又亲热地去拽王建军的胳膊。
“姑爷儿，那钱……”
“钱我现在没有，得把车上的东西卖了才够。”王建军躲开她的手。
“我正好要去供销社，你们跟我一起吧。”
“行，一起去，一起去。”李淑芬连连点头。
到了骡子车旁，王建军刚准备解开牲口，李淑芬眼珠子一转。
“姑爷儿，你看这车上东西这么多，我一个老婆子也帮不上忙。”
她把李秀兰往前一推。
“让秀兰陪你进去，我在外头给你们看着车和牲口，丢了可不得了。”
说完，她还冲王建军挤了挤眼，一副“我懂的”的表情。
王建军懒得跟她计较，点了点头。
“秀兰，走吧。”
他拎起一个装着皮货的麻袋，率先朝供销社走去。
李秀兰低着头，小步跟在他身后。
进了供销社，里面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各种商品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味道。
王建军没急着去柜台，他找了个角落站定，转过身。
“李秀兰。”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
李秀兰身子一颤，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
“你……你咋不早点来提亲？”
王建军愣住了。
他想说，我倒是想，可我不是才回来没几天吗？
话到嘴边，却被李秀兰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高中毕业那天，你明明说好了，回家就让你爹娘来我家的！”
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压抑己久的委屈。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一次都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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