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裴颂在地铺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一闭眼就是江晚星眼角那片刺目的青紫。
他越想越觉得不行，这伤痕多留一天，小姑娘对他的恨意恐怕就深一分。
于是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寻找医药箱。
得益于江晚星体弱多病且在校时常受欺负，家里常备各种跌打损伤药。
也多亏了细心尽责的管家冬梅，即使是在深夜，被裴颂轻声叫醒后，也立刻毫无怨言地帮他找到了效果最好的活血化瘀膏。
此刻，裴颂正借着微弱的晨光，用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点涂在江晚星的伤处，动作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幸好少爷您回来了，不然江小姐平时受了伤，是绝对不让我们给她上药的。”管家冬梅一边将效果最好的活血化瘀膏递给裴颂，一边心疼地低声说道。
裴颂接过冰凉的白玉药盒，有些诧异：“为什么？”
冬梅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与怜惜：“江小姐说，她要记住每一道伤痕，记住那些给她带来伤痛的人。
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所以，只要不是破皮流血的伤，她都宁可那么留着，让淤青自己慢慢消。”
“……”裴颂一时无言。是个狠人，对自己都这么狠。他不由得对床上那个看似脆弱的少女有了新的认识。
谢过管家，裴颂重新回到昏暗的卧室。东方己露出鱼肚白，霞光初现。
他没敢开灯，怕刺眼的光线惊扰了床上的人，只借着晨曦微光，仔细阅读说明书，然后将药膏和配套的舒缓精油在小碟子里缓缓调匀。
药膏气味有些刺鼻，混合着精油淡淡的草木香。
他瞥了一眼床上蜷缩的身影。江晚星实在太瘦弱了，小小一团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闭的双眼，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此刻她呼吸清浅，几乎听不见声音，正是上药的好时机。
裴颂屏住呼吸，端着药碗，像猫一样踮脚走到床边，极其缓慢地坐下。
昂贵的床垫柔软地陷下去一块，触感比他那个地铺舒服太多了。
他用棉签小心蘸取墨绿色的膏体，俯下身，凑近了才能看清她眼周那片骇人的青紫。
“怎么下手这么重……”他忍不住又低声自语，指尖带着棉签，以羽毛拂过般的力度，轻轻点涂在淤青最严重的颧骨上方。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江晚星即便在睡梦中，纤长的睫毛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嘴角溢出一丝细微的、带着痛楚的哼唧。
裴颂的手立刻顿住。弄疼她了？
他下意识地凑近了些，对着那片刚涂上药的伤痕，极轻极缓地吹了几口气，温热的气流拂过皮肤。
小时候摔跤了，大人总是这样哄他，“吹吹就不疼了”。
这带着体温和微弱气流的靠近，终于让江晚星再也无法装睡。
她缓缓睁开眼，瞬间便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黑亮眼眸里。
裴颂的脸离她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他专注的神情。
见她醒来，裴颂停止了吹气，稍稍退开一点，语气自然地问道：“醒了？”
江晚星眼神一冷，猛地侧头躲开他的触碰。方才那个噩梦的余悸未消，梦中裴颂带着烟酒气的强吻让她几乎窒息，此刻现实中他的靠近更让她心生厌恶。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冰冷的警惕。
“帮你上药。”裴颂晃了晃手中的棉签。
江晚星抬手就想摸自己的眼角，却被裴颂用手腕轻轻挡开：“哎哎，别乱碰，刚上好药，蹭掉了就没效果了。”
她愣了一下，那双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恢复了首勾勾的审视，语气讥讽：
“假仁假义，做给谁看？”既然动手打了她，又何必跑来献殷勤。
裴颂叹了口老气，试图解释：“昨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喝太多了。”
江晚星冷笑：“可你也说了，要带别的女人回来，‘做’给我看。”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字眼。
裴颂心里叫苦不迭，苍天明鉴，那混账话不是他说的！“那是酒后胡说的浑话，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哪儿也没去。”
江晚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笑声清脆却带着穿透骨的凉意，在寂静的晨光中格外清晰。
“要不是为了爷爷……我立刻就能和你离婚。”
裴颂心下稍安。他知道，江晚星的爷爷病重，家族产业觊觎者众，她和她精神失常的姐姐处境艰难，这场婚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安老人的心，也是为了找个名义上的“依靠”稳住局面。
“就是啊，”他顺势接话，语气诚恳，“你我的事，不能让老人家再操心了。过几天开学，爷爷不是还要来送你吗？你总不能肿着眼睛去见爷爷。”
这三言两语，似乎说中了江晚星的软肋。她嘴角微微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漂亮的扇形阴影。
裴颂见她态度软化，重新拿起棉签，柔声说：“药有点凉，你忍一下。” 江晚星闭上了眼睛，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是一种默许的姿态。
“我并没有原谅你。”她咬着唇，低声强调。 “我知道。”裴颂小心翼翼地用棉签点压着她的眼眶，让药膏均匀覆盖每一寸淤青。
江晚星继续说道：“等爷爷身体稳定了，时机合适，我们就协议离婚。你放心，家产我会分你一半，不会让你白忙一场。”
裴颂几乎要哼笑出声，心想你能留我个全尸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敢图你的家产？他压下吐槽，故作深沉：“我并非想要你的钱。”
“那你想要什么？”江晚星睁开眼，红唇微启，目光首首地射向他，带着审视与不解。
“我……”裴颂装模作样地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努力挤出几分“深情”，“晚星，你忘记我们结婚时的诺言了吗？我们说好了，要在一起好好培养感情，互相扶持，一起抵御未来的风雨啊。”
抵御风雨？最大的风雨不就是他带来的吗？江晚星沉默了片刻，声音冷硬：“经过昨天，我不再信任你。”
“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罢，”裴颂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甚至趁机自然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将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开，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冰凉的额头，“但你要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江晚星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抬眼看向他。
“头发遮着眼睛了，不好上药……”裴颂面不改色地解释，仿佛刚才那个略带亲昵的动作再自然不过。晨光中，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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